愧疚又欣慰，只是說：小天是個好孩子，我這個做父親不頂用，虧待了他。

徐小天忙使勁搖頭，大聲說：父親最好了。

徐安笑笑，伸手幫他順了順頭發(fā)，然后道：小天，父親餓了，你去幫我煮碗面條，好不好？

徐小天立馬點(diǎn)頭答應(yīng)，走到楊中元身邊的時候，還十分有禮貌道：楊叔，桌上有水，您喝。

楊中元笑著看他，等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布簾后面，才把視線對回到徐安身上：徐哥，這孩子

就知你會問這個，徐安苦笑出聲，好半天才低聲道，我那年回來，卻發(fā)現(xiàn)家里父親爹爹俱都亡故，我那時便在城里的大酒樓找了個幫廚的活計，一個人過活。

楊中元聽了，淺淺笑起來：恩，我現(xiàn)在也是做的廚子。

徐安點(diǎn)頭：你看，我們也只會做這個，頭一年我沒什么花銷，加上宮里的月銀，也攢了些錢。第二年有一次跟著酒樓的掌勺去青居幫忙做宴席，碰巧遇到一對夫夫帶著孩子去賣

青居是丹洛最有名的風(fēng)月場，孩子要是賣到那里，這輩子也就毀了。

是小天？楊中元嘆了口氣，低聲問。

可不是，小天是他們二人哥哥的孩子，哥哥和坤兄俱亡之后按律只得收養(yǎng)了小天。他們兩人很快便有了自己孩子，家里也十分貧困，于是就打起了小天的主意。聽說青居給的銀錢高，所以他們就去了。

真是喪心病狂，也不怕遭報應(yīng)。楊中元皺眉說。

為了自己的孩子，就能推另一個孩子進(jìn)火坑，還真是泯滅天良。

你也看到了，小天那孩子長得多好，他要是進(jìn)了那里，早晚是折騰死的命。我當(dāng)時一個人無牽無掛，就主動跟那對夫夫說了，把小天買了回來。

楊中元感嘆道：也是你好心腸，小天命中有貴人，將來必定順?biāo)臁?/br>
徐安自嘲地笑笑，他指了指自己蠟黃的臉，道：那時候小天還小，身子骨也不好，對于被叔叔叔父賣掉的事情，他從來都沒有講過，跟我回來以后非常聽話，就是話少，像個悶葫蘆似的。后來我們二人就從城里回來，還是落戶七里村。這里茶園很多，我找了個茶園廚房的差事，農(nóng)忙的時候幫著摘茶，不忙就做廚子，也能多掙些錢。我原本想多給小天存些家底，可是眼下我身子骨卻不中用了，不僅花光了積蓄，還要連累小天小小年紀(jì)為我東奔西跑。這孩子，也是個苦命人。

楊中元想起一路走來，小天確實(shí)話不多，一開始不認(rèn)識他，甚至連場面話都不講，對外人總是十分警惕?？梢缘熳R，他卻非常有禮懂事，是個十分乖巧的孩子。

他是個好孩子，徐哥不要這樣講，這一段日子雖然過得辛苦，但小天卻也變得更加聰明伶俐，孩子吃點(diǎn)苦頭，也沒有什么不好。如今我來了，自然是不會讓你們這樣過下去，我這些年存了些錢，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徐安聽了他這一番話，臉上的表情漸漸柔和起來：你啊，剛?cè)ビ欧康臅r候不知道挨過多少罵，前頭王大宮人是存著心欺負(fù)你的，你也都挺了下來。當(dāng)時我就想，你將來必定會比我們所有人都好，果然，我離開那時候，你就頂上了大宮人的位置吧？

楊中元剛?cè)ビ欧繒r，同當(dāng)時管他的大宮人不對付，雖說大宮人不是宮官，但他大你一級，就死死壓著你。那時候楊中元吃得苦是現(xiàn)在的十倍，年少的他也都撐了過來。后來那人被調(diào)去別的地方，換成了徐安當(dāng)上大宮人，楊中元的日子便好過起來。

徐安是個性格溫和的人，對待手底下的小宮人從來不隨意欺辱打罵，因為跟楊中元都是丹洛人，所以對他更是照顧，一直到他離開永安宮，楊中元同他也都很交好。

所以當(dāng)楊中元看到徐小天手里拿個小小的金葫蘆時，便多少猜到是他同徐安有關(guān)系。

永安宮里所有主子們打賞的東西，基本在離宮時都要換成等價金銀，不得擅自帶出宮。徐安當(dāng)年是同發(fā)小一起進(jìn)的宮，可惜發(fā)小身體不好，沒有熬到束發(fā)就早早夭折，那個金葫蘆，是當(dāng)時文帝賞給御膳房的，發(fā)小那日做得好，得了一個。后來他病逝前，就把這個給了徐安，叫他好好活下去。

八年前徐安出宮，特地求了當(dāng)時的御膳房總管，總管人也和善，便特地請示了宮人所的魏總管，同意他把這一件金葫蘆帶出來。

這件東西是文帝舊制，到了天啟朝便再也沒有做過這個樣式，況且那時候徐安就把這金葫蘆用紅繩掛在心口上，所以楊中元才會一眼便認(rèn)出來。

說來，他會試著問那一句話，也真是巧合。

想到這里，楊中元心緒十分復(fù)雜：恩，你走后，我在御膳房過得不錯，還學(xué)了御廚的手藝，如今也能養(yǎng)活我爹。徐哥，你出宮后就一直一個人嗎？

徐安神色黯然，他伸手摸了摸放在床邊的那個小小的金葫蘆，道：有小天陪我，我就知足了。如果不是實(shí)在撐不下去，我也不能叫他把這金葫蘆拿去當(dāng)了，索性碰到你，幫了小天的忙。

楊中元明白他的意思，想到自己同程維哲兩個都還好好活著，心里便由衷感謝上蒼。

這世間不如意事十有□□，有人嘆生不逢時，有人哀摯愛早亡，有人痛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有人傷求不得恨難抒。

想到這里，楊中元不由有些欲言又止。

徐安看他糾結(jié)踟躕，便說：中元，想說什么？

楊中元看他眉宇間滿滿都是郁結(jié)，臉色蠟黃，身形消瘦，便知這么多年過去，他心事依舊難消。否則只是茶園這樣的差事，怎能叫他年紀(jì)輕輕就得了心疾。

他猶豫片刻，還是道：我十幾年沒回來，卻發(fā)現(xiàn)這里早就物是人非，可卻有一個人，雖然已經(jīng)成為挺拔青年，我卻覺得似乎十幾年光陰并沒有改變什么。我回來，爹爹在等我，他也還在這里，便覺得知足。

徐安見他說著爹爹和那個人的時候，滿臉都是溫柔，同少年時的倔強(qiáng)堅強(qiáng)完全不同，心中就有些了然。

中元，你如此幸運(yùn)，合該好好珍惜，還有什么踟躕？

楊中元聽他這樣講，心里不知為何有些豁然開朗。是啊，他原本不覺，可如今偶然見了徐安，他才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是最幸運(yùn)的那一個。

可是，我不想告訴他我曾經(jīng)進(jìn)過宮，這個秘密壓了太久，我雖覺得應(yīng)該告訴他，可也已經(jīng)編了太多謊言騙他，這叫我如何說出口。

同周泉旭談過那幾次之后，楊中元也漸漸有些放下心結(jié)，可現(xiàn)在他卻需要一個契機(jī)，好讓他能把話都說清楚。

可每每想到程維哲會知道先前他所說的許多話都是謊言，他又有些打退堂鼓。

他不知別人如何，但當(dāng)他碰到程維哲，他就覺得自己越發(fā)小心翼翼，瞻前顧后。

徐安笑笑，道：中元，你一直這樣欺騙下去，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