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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坤兄講話呢!楊中元嗤笑道:怎么,做了這么多虧心事,罵兩句都不行嗎?和著只有你們一家人才是人,我跟我爹死了都沒人管。我不是這個意思。楊中善有些難堪,卻還是反駁一句。楊中元見他們兩個一下子被自己堵住了嘴,心里多少有些暢快,他把晚上的事情早就想了個七七八八,因此這會兒趁熱打鐵,直接道:我肯留在你們楊家這幾天,只有兩個目的,如果你們都答應我,那我二話不說,就會簽下這份契約。楊中善聽到他稱呼自己家為你們楊家心里也多少有些不好受,就算這位是他一直不待見的庶弟,也總歸是在他眼前長大的。是可惜,本來就并不深厚的親情被十五年無情的歲月分薄了個干干凈凈,如今楊中元在歸家,他們相顧無言,也只跟陌生人一般了。你說吧。楊中善拉著孔敏華坐到他身旁,緊緊握住了他有些冰冷的手。他們倆個手心都偏冷,說起來都是天生涼薄之人,他們對外人甚至是親人都沒有多少感情,卻偏偏對對方生了情,也和該他們成了一家人。楊中元直直看向他,嘴角揚起一個嘲弄的微笑來:我爹的那間鋪子,我要換成他的賣身契,以后他跟我離開楊家,你們無權(quán)再管他一分一毫。楊中善終歸沒想到,他心里連這個家都不想要了。著整個楊家里,他只惦記他爹一個人,也只要他爹一個人。他和兩位父親,當年的決定真的是正確的嗎?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他的性格也絕不容許他回頭,楊中善聲音很穩(wěn),答應下來了這第一件事:好,泉叔以后跟你走,我會跟爹交代清楚,以后我們都不會再管他任何事情。達成了第一件事,楊中元心里頗為高興,他緊緊攥住拳頭,又說了第二件:我的那間鋪子,我要換成一千兩銀票,一個銅板都不能少。說真的,以金鱗街的繁華,一個鋪子的即使位置不好,光賣也能賣個幾千銀子,楊中元只要一千兩,實在不多。他說完,楊中善卻沒有馬上回答。他陷入長長久久的糾結(jié)之中,似乎這件事比第一件還要難辦。孔敏華見他不說話,便嘆了口氣,開口道:中元,實話同你講,當年父親過世之前,家里生意遭逢很大挫折,那兩間鋪子當時全部抵了出去,很長時間才還清了當時的欠賬,坤兄這次真的沒騙你,那間鋪子一直到今年才重新回到楊家手里。楊中元聽他這樣講,原本氣定神閑的面容終于裂開一絲縫隙,他因喝酒而漲紅的臉頰慢慢褪去顏色,只留一片慘白。他扭過頭,直接問他哥哥:大哥,你說,爹知道這件事嗎?楊中善閉上眼睛,沉默地點了點頭。哈哈哈,他真是我的好父親,楊中元突然大笑起來,他厲聲道,我十歲就被他送進宮里,你知道一路上有多少洛郡的人嘲笑我嗎?哪一家不是過不下去才把孩子賣了給人當下人使喚,我呢?楊家差這幾兩銀子嗎?在弟弟幾近哽咽的逼迫下,楊中善終于睜開眼睛,他覺得自己幾乎都要喘不上氣來,當年場景歷歷在目,他明明可以勸阻父親一句半句,最終卻任由事情發(fā)生。是我們對不起你。最終,話到嘴邊,也只剩下這一句。楊中元看著他冷笑,他沉默好久,突然伸手脫掉外袍,楊中善和孔敏華有些吃驚地看著他,見他脫掉外袍之后又開始脫長衫,終于有些看不下去:中元,你這是干什么?楊中元看了自己兄長一眼,還是繼續(xù)手里的動作。這會兒已經(jīng)臨近炎夏,他也只穿了外袍長衫和中衣,在所有衣服都脫完之后,他就這樣穿著中褲,光著膀子面對著他兩位兄長。他眼睛很黑,這會兒已經(jīng)讓人瞧不出半分心思,楊中元轉(zhuǎn)過身來,把背后露給了楊中善和孔敏華。在轉(zhuǎn)過去的一瞬間,他聽到他們深深的吸氣聲。他知道他們?yōu)楹芜@樣吃驚,因為在他背后,有縱橫交錯數(shù)道傷痕。楊中元就這樣背對著他們,任由夜晚有些冷的風吹著自己單薄的身體:那一年我十四歲,剛?cè)ビ欧繘]多久,一般御膳房的小宮人都是只做洗菜的活計,我也是一樣的。他聲音很淡,也很冷,仿佛說的并不是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宮里的人是不能的病的,病了也沒藥吃,要靠自己熬著。有一天我染了風寒,一整天昏昏沉沉,晚上洗菜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水盆,把當天要吃的菜都弄臟了。他說到這里,突然停頓了一下。楊中善神色復雜地看著他背后的交錯的傷痕,覺得自己再也聽不下去了。就算他已經(jīng)過了而立,聽到這樣的事情,還是會覺得難受。更何況這事情是發(fā)生在他親弟弟身上的,這就越發(fā)讓人痛苦與愧疚。楊中元似乎情緒穩(wěn)定了一些,他又繼續(xù)說道:犯了錯,是要挨打的,那不是我第一次挨打,卻是最狠的一次,當時的管事給我判了鞭刑,我在所有御膳房的小宮人面前,被扒光了上衣狠狠抽了十鞭,哥哥坤兄,你們知道那有多疼嗎?他的問話輕飄飄的,就好像每日早上問安那樣自然。楊中善終于有些崩潰,他低聲道: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孔敏華也跟著紅了眼睛,有些事情他們一直不愿意面對,就像大爹爹這些年也跟著吃齋念佛,就像他們誰都不在家里談論楊中元的名字,那是楊家的一道禁忌。有時候,當人們犯了無法挽回的錯誤,他們會逃避,會無視,會變得更冷漠。從楊中元回到家里,楊中善就一直不愿意見到他,因為他心里害怕,他怕聽到楊中元跟他講自己是怎樣被父親賣了,怕聽到他這些年艱難地生活,也更怕楊中元回來跟他要回屬于他的一切。既然當時的事情楊中善同意爹爹做下了,就再沒回旋余地。所以他牢牢握住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半分都不想分薄出去。他的心思這樣矛盾,可偏偏孔敏華卻懂了。兩個人一直配合地很好,只是事到如今,他們是真的沒想到,楊中元會這樣凌厲。楊中元回過頭來,他慢慢的,一件一件套上衣服,然后緊緊盯著楊中善的眼睛,低聲道:你們知道皮開rou綻又沒人管還要做活的滋味嗎?我因為挨罰受了傷,也只有同屋的小宮人好心幫我上了藥,那藥也不知道是不是治皮rou傷的,總之我第三天就又開始回去干活,后背的傷口總是好了又裂開,一直拖了大半年才漸漸愈合。楊中元套上外袍,把自己重新打理的干凈利落,便又坐到茶桌前,給自己續(xù)了一杯茶:你們也瞧見了,那傷疤落在我身上,一輩子都去不了了。三十幾年來,除了父親去世時那段歲月,楊中善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痛苦難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