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的面同教授大聲爭辯起來：“得了吧，你同我講人道主義，你怎么不去同自然去講一講人道主義精神呢？能讓它少一次地震海嘯嗎？我的數(shù)據(jù)都是算出來的！”

    最后她的成績當然是不及格。

    文化修養(yǎng)課的老師聽聞了她的事跡，也扣了她一半的學(xué)分。

    華夏的科學(xué)教育一向是要輔以人文精神的，人們總認為冷冰冰的科學(xué)家會有反人類的傾向，卻不計較滿口謊言的布道者究竟能否拯救世人。

    她最后抱著不同傻逼爭長短的態(tài)度，索性轉(zhuǎn)了系。

    現(xiàn)在的沈略回過頭來，看那時的自己，也不可否認自己是過于堅信自己的數(shù)據(jù)，有些傻的可笑。

    畢竟她模型中的演算，時至如今，沒有一件實現(xiàn)的。

    她并不以這些舊事為恥，只是旁人雖然不喜歡她，卻喜歡談起這些陳年往事來佐證她是個怪人。

    少年時曾被稱為天才，如今同自己一樣坐地鐵，困在這方寸天地里混日子。

    這樣的想法確實能滿足許多失敗者的虛榮心。

    所以她不計較。

    方才的大雨如今已經(jīng)轉(zhuǎn)變成了暴雨，沈略打著傘在暴雨中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渾身透濕的她終于是察覺出了十月份應(yīng)當有的寒意來。

    司機在她一上車就開始同她嘮嗑，口氣聽上去可真像是在看猴子。

    沈略不冷不淡地回應(yīng)，司機便說個不停，又提及了那個氣象模擬系統(tǒng)，大力贊揚一番，說是科技改變生活。

    沈略從善如流地替著氣象模擬器的研究人員承受了這份贊揚：“謝謝?！?/br>
    擋風(fēng)玻璃上突如其來的黑色陰影終于止住了司機的話頭。

    司機猛地打轉(zhuǎn)方向盤，等車子停下的時候，那團陰影已經(jīng)消失，他卻還未從驚慌失措中反應(yīng)過來。

    車子停在雨中，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剛才那個，是什么？”

    沈略摘下了被大雨打濕的眼鏡，在衣服上隨意地擦了兩下，安慰道：“好像是一個大號的垃圾袋。”

    司機仍然是一臉緊張：“不是吧，我剛才看見它在動?！?/br>
    沈略很快回答：“是風(fēng)。”

    她的言辭很能騙人，十分鎮(zhèn)定，斬釘截鐵，到最后，司機一時間也覺得是自己在嚇自己了，車慢悠悠地在路上繼續(xù)前行了。

    沈略沉默著打開了手機，時間是2020年8月的晚上9點半。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當年的氣候模擬系統(tǒng)。

    當年她精確演算出來了藻類入侵城市時間，在如今的她看來，也只是無稽之談。

    若不是剛才親眼所見，她也不會相信。

    她在滴滴打車上給了司機一個好評便下了車。

    雨已經(jīng)小了一些，她邁著步子往山上走。

    她的家是西山上的一所別墅，最近的一處火葬場不用走十分鐘就能抵達，最近的一處公墓就在西山的另一面。

    但沈略從小到大，都是走這條路上下學(xué)的，一開始也許會怕，到了后來，科學(xué)改變命運，對于怪力亂神之流，她已經(jīng)是心如止水了。

    別墅有些陳舊破敗，門前的信箱從來沒有人會寄來信，所以一直都是空著的。花架上長滿了野草野花，本來開得熠熠生輝，如今也被狂風(fēng)暴雨打落。

    她開了門從風(fēng)雨中逃脫，迎面而來是一道逼仄的走廊，并不是傳統(tǒng)別墅應(yīng)當有的開闊。

    室內(nèi)溫度偏冷。

    沈略脫掉了鞋子，換了一雙柔軟的拖鞋，沿著走廊往地下室走去。

    地下室的入口上了兩道鎖，有一把鎖微微生銹，她用了一點時間才打開。門板沉重，她有些艱難地抬起它，然后像一條魚一樣鉆入其中。

    地下室里亮著些微弱的光芒，來自一盞費電少的led燈。

    燈光照亮了半個水箱，只能看到一團火焰一般的紅色尾巴在水中攪動。

    沈略上前一步，拍了拍水箱：“我回來了。”

    聽到這個聲音，那一團尾巴頓時消失了。

    轉(zhuǎn)而露出了一張臉來。

    那是一張人的面孔，有著非人的美麗。在幽暗的水中，只能看見他星子一樣的眼睛閃光，那金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一絲憂郁在。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讀出一條人魚眼中的憂郁的，畢竟對方可能連憂郁是什么都不知道。

    水箱中的人魚雙臂搭在離沈略最近的玻璃上，睜大了眼睛在仔細看她。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絕對不是看同類，畢竟他也能分出眼前的生物同他不一樣。

    或許是在看食物。

    沈略這么想著，心中沒有一絲害怕，她能確定自己在他眼中是和草魚沒有什么區(qū)別的，但能確定自己在他眼中也是與眾不同是草魚。

    沈略少年的時候，被他美麗的外表所迷惑，對著這樣的一條大型rou食動物，做過極為大膽的一些事情。

    她摸過他的尾巴，收集過他尾巴上的鱗片，甚至還給他起了名字，幾乎是像在飼養(yǎng)一只小寵物。

    她給他的名字是波賽頓，古希臘神話中海神，有著古老神秘的色彩。然而對一條困在地下室里的人魚來說，名字似乎是一件沒有意義的東西。

    既不能吃，也聽不懂，他睜著那雙漂亮的眼，始終不能體悟其中的古老神秘。

    除了她叫他名字時，短暫的三個音節(jié)讓空氣微微震動。

    沈略不喜歡和旁人說話，但她似乎很樂意同波塞頓閑聊。因為對方永遠不可能泄密，永遠只是靜靜地聽著，她也永遠不必糾結(jié)冷場。

    沈略面色輕松地靠著水箱沖他說：“昨天剛剛抱怨了兩句天氣太熱，今天就下雨了?！?/br>
    水箱里的波賽頓似乎是在微笑，他輕輕地歪過頭看她，面目是一種近似死亡的安詳。

    第3章 離群之鳥（三）

    沈略覺得這樣的他很漂亮。

    確實是漂亮，是孩子童話書中的美人魚，是中國古書上的望月而泣的鮫人。

    他在水箱中游蕩了幾圈，眼睛始終盯著她看。沈略知道他是餓了，于是走去一旁，戴上了橡膠手套，去另一邊的水箱里取出兩條草魚來。魚鱗滑膩，在她的手掌心里面撲騰了一下，差點甩出去。

    幸而她做這些事情已經(jīng)十分熟練，她動作迅速地將魚丟進了桶中，然后沿著水箱邊的梯子爬到了水箱的頂部。

    波賽頓隨著她的動作，也徐徐地游到了上面，半個腦袋浮出水面，露出一雙眼睛打量她。

    沈略把魚丟了進去，那兩條魚似乎是察覺了危險，撲棱兩下想要逃走，卻沒能成功。

    沈略站在原處，看著波賽頓沉入水中，水面上泛起微波，血液像是散開的墨水，隨著波浪浮起，又最終被波浪打散。

    她沒有試著把波賽頓同其他的魚類養(yǎng)在一起，因為他的父親很直白地在筆記里寫到過，波賽頓會撕碎任何一樣侵略到他的水域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