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已足夠讓人為之窒息。

之后是尷尬的沉默，我不敢看他。

被冷落一旁的豆子使勁地往我們中間擠，我順勢輕推開杜道周，將豆子抱住，輕手拍著他的背安撫這個幼小生命。

這一夜過后，整個村子的人只剩下了我與豆子。

國軍幫忙我們埋葬村民，沒有碑。我指著一個個被黃土掩埋的尸體對豆子說出他們的名字，我要讓他記住這些人，往后也只有我們倆會記得這些人了。

杜道周說：跟我走吧，這里總之讓你一個人我不安心。

我說：我想替他們唱喪。

不等他回答，我神色黯然地往屋里走去，翻出以前的頭面和油彩，勾畫妝容再戴上假發(fā)頭飾。

沒有戲服，我就穿身舊的中衣中褲唱；沒有戲臺，我就站在斷墻邊唱。

唱什么？

。

還有什么比無辜喪命更冤了？他們作何惡事了，竟被屠殺？

我一個人在臺上演繹一整出戲，扮演所有的角色。我想在別人眼里我肯定跟個瘋子一樣，但我只是想喊一聲冤，替那些已經(jīng)無法再開口的人喊一聲。

☆、杜道周

從沒想過上天憐我至此，竟然讓我能夠及時救出刺刀下的顧影。

他跪伏地上的樣子是那么的絕望，那一刻我才知道有些憤怒是不能夠無視的，我相信如果我來不及救下顧影，即使是將兇手銼骨揚灰都無法平息我的怒意。

幸好。

真好。

當(dāng)他落入我的懷里我因為害怕而猛烈跳動的心才慢慢地緩和下來。他信任的親近令我情動，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個親吻，舌尖輕掃過他的唇，但不敢流連，就怕他反感。不過即使只是蜻蜓點水般的相觸，已經(jīng)令我悸動不已，那份雀躍不是言語能夠形容的。

對于顧影，我大概已經(jīng)無可救藥了。

可惜的是村里如今只剩下顧影與被他抱在懷里的孩子，孩子十分瘦小，連幾歲我都瞧不出來。我看得出來顧影很傷心，他的眼里充滿哀戚，我想再次擁抱他讓他安心，可是不敢。

我敢深入敵營，敢打架殺人，獨獨不敢沖撞顧影半分。這樣的珍視從未有過，我也從未這樣在乎過一個人想法，只要他一個不愿意我就不敢造次。

我對顧影說要他跟我離開，他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yīng)，只是說想唱喪。他的想法我能夠理解，但團長他們不能夠理解，我原本想跟著顧影進屋去準(zhǔn)備的，這種時候我不想他一個人待著，可是團長叫住了我，他的神情很嚴峻，我想他是要訓(xùn)斥我。好在村里那個孩子粘著顧影跟了進去，這才讓我安心一點。

團長將我?guī)У缴陨赃h離大家的地方，他果然是要訓(xùn)我。

他說：小杜，你知道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嗎？

我說：知道。

他黑沉下臉：你知道軍隊遲了一分鐘對一場戰(zhàn)爭的影響有多大？你現(xiàn)在還要讓我們留到什么時候？

我堅定地說：請團長帶隊先走，我會跟上的。我不會再留下顧影一個人，我不敢擔(dān)保下一次他遇到什么危險的時候我還能夠及時趕到。想到這些如果我就驚出一身冷汗，我承受不起。

他喝道：杜道周你馬上跟團離開，這是軍令。

我拒絕：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說：更重要的事？就為了一個人，你置保家衛(wèi)國的大事于不顧，你讓他自己遷到安全的根據(jù)地或者在城鎮(zhèn)就可以了，怎么就想不通非要讓他跟著你走？小杜，你要知道你是副團，你需要給下面的人做榜樣，但你今天呢，你都做了些什么？跟一個男的當(dāng)著眾人的面摟摟抱抱，還為他違抗軍令！你的前程，你的使命，你的家國呢？我不問他值不值，我只問你愧不愧。

團長的這些話說得很重，拿家國天下與一個人相比，我無法回答，這是一個不等量的對比。我不敢說顧影比國家重要，但正如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國家被侵略一樣，我也不能無視顧影受到一點傷害。

其實我已經(jīng)快三十歲了，那些道理我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懂，但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明白他訓(xùn)我不是我錯，也不是他錯，而是我與他不同。

他又說：我的話說得重了，但也是為你好，你好好想清楚。你既然是副團，我也不想你在其它士兵面前為難，我就再等你這一次，但這肯定是最后一次特殊了。

對于團長峰回路轉(zhuǎn)的寬待我表現(xiàn)出十分的激動，向他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而有力的軍禮：是。

我是真心實意的感激。

團長看了我一眼留下一句好自為之就走開了。

那邊顧影已經(jīng)走了出來，簡陋的打扮并沒有讓他顯得滑稽，反而透著股哀傷。其它人或坐或站地在遠處休息，只有我與那個孩子站得近，但無論遠近都聽得清顧影念唱中飽含的悲憤。他在為亡者訴說怨恨，哭這天地不公戰(zhàn)火無情。

孩子受了一夜的驚嚇早就累了，靠在我腳邊打盹。我將他抱入屋內(nèi)安置，但只要我的位置能夠看得到顧影我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他。受到的驚嚇的何止是這個孩子？明明還有我。我已經(jīng)不能讓顧影在我的眼前稍離片刻，唯有這樣才能安心。

顧影一直沒有停，唱詞已經(jīng)重復(fù)好幾遍了還是沒有停下來，甚至我發(fā)現(xiàn)他的動作已經(jīng)遲頓，他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但他還是沒有停的意思，似乎永遠不夠。

我很心疼，但沒有上前阻止，因為我明白他心里有極端的悲痛需要發(fā)泄。

直至日出東山，顧影終于停了下來，不過應(yīng)該說是不得不停下來，他是力竭暈倒的。我及時跨前兩步，一把將他摟到懷中。

或許這才是我最忘不了顧影的地方，他總是那樣的良善，雖然經(jīng)歷過各種不幸的事，但最終都能保持那份最單純的心思，為對自己好的人付出全部的感情。

我用臉蹭著他的頭發(fā)，我想如果他能夠愛上我該多好啊。

這一次團長沒有責(zé)備我，或者他也覺得一個會為他人喊冤喊得聲廝力竭繼而昏倒的人值得厚待。特別是在我們這種已被戰(zhàn)爭折磨得麻木的人看來，顧影的行為表達了一種可貴的情感。雖然它在很多時候是無用而且脆弱的，甚至對于舉槍的手來說它是一種阻礙，但不可否認它是人非常珍貴的一種情感。而顧影表現(xiàn)得尤為濃烈，讓人無法不動容。

我將顧影扶抱到屋里躺好，搬了把長條凳坐在床邊陪著。他的臉上還覆著油彩看不出神態(tài)，但眉頭輕微攏起，我看了也跟著皺眉。我希望他高興一點，但總不能如愿。

我執(zhí)起顧影的手，手指摸到掌心一層繭子，這是雙經(jīng)歷過疾苦的手。

顧影很快就轉(zhuǎn)醒過來，看著被我握著的手。我一陣慌亂地將他的手放開，但又堅持與他對視。我不過怕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