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月融雪，封平平從山上下來，遇見一位故人。

封平平這年滿十九，個頭躥得高，少年身形裹著皮襖仍顯出單薄，肩背上堆疊著一冬季積攢的皮毛、藥材，遠(yuǎn)看去仿佛一根蒲公英沿途游弋，倒也穩(wěn)穩(wěn)地走下來了。

雙溪鎮(zhèn)的皮毛鋪子有三間，封平平慣常進(jìn)的是路頭這第一間，老板姓安，蓄著滿腮胡子，笑聲響亮。

封平平挪出一只手掀開棉簾，鋪子里散出一片暖意，四面墻上掛著整片的皮毛，還有制好的皮裘、皮襖，桌上擺著幾雙皮靴，柜臺后面站著的安老板比舊年多添了幾道褶子，也不笑，只是盯著門口發(fā)呆。

看見封平平，安老板像是有些驚嚇，忽然展開臉拔高嗓門大喊：“平娃子！你到底下山了！”

封平平正要進(jìn)門，聽他這么喊又有些奇怪，問：“怎么？”

“噓！噓噓！”安老板擺著手，踮著腳從柜臺里探身出來少許，壓低聲問他：“平娃子，你師叔沒跟你一塊下山？你悄聲聽我說，這兩天鎮(zhèn)上有人來回打聽你們，還說你師叔以前在外頭犯過事，殺過人。我看他們一個個兇神惡煞都不像好人，一句話也沒跟他們實說，你趕緊回去告訴你師叔……呃？”

安老板正說著忽然就斷了，有個長臉黑衣的男子無聲無息站到他身后，伸手拍了拍他脊背，安老板給拍得一窒，偏頭看上去，賠笑道：“這位好漢，人我給你找到了?！?/br>
黑衣男子也不看安老板，繃著臉緩緩掃視門口的人最后盯到臉上，有些懷疑地問道：“你就是封平平？”

封平平背著重物仍舊挺身直立，眼對眼看回去，并不出聲回答。

黑衣男子哼了一聲，又問：“覃中呂呢？”

封平平眨眨眼，仍不出聲。

“他師叔在山里住著，這兩年都沒見到鎮(zhèn)上來，許是上了年紀(jì)腿腳不好……”安老板看著他們有問無答，著急替封平平說話：“平娃子，你別不吭聲，即便你師叔惹下仇怨這些江湖好漢明辨是非也不能牽連你……”

黑衣男子聽著又拍了拍安老板脊背，還抬手給他捋了捋胡子，手勢輕柔，哄著說：“好了，好了，不說了?！?/br>
安老板在他手底下不自在地笑，接不下去話。

黑衣男子一手搭在后頸，一手托著下巴運(yùn)勁輕輕一錯，拗?jǐn)嗔怂牟弊印?/br>
封平平摔開背上大堆東西，一步跨進(jìn)鋪子里，一手抽出腰間獵刀就往柜臺后面砍過去。黑衣男子翻手從背后撈出一根鐵杖，手腕粗細(xì)，虎虎生風(fēng)地砸過來。

“鏘”一聲震響，獵刀同鐵杖硬砍硬接了一式。

兩邊兵刃有差，實打?qū)嵶采汐C刀吃虧許多，只是封平平力氣奇大，生生抵在半空拼了個勢均力敵。

黑衣男子也有些意外，動作稍滯，封平平左手旋即抽出一把彎刀，薄而尖，斜撩向黑衣男子身側(cè)。一刀迅猛，一刀刁鉆，雙刀全然不同的路數(shù)接連斬去，盡是殺招。黑衣男子杖身橫掃險險格住彎刀，杖尾敲在柜臺上，木板崩裂，安老板的尸身跟著摔向封平平。

封平平錯開一步，躍身過去揮刀再斬。

黑衣男子搶到一步先機(jī)，大喝一聲，鐵杖使得大開大合，變換招式向封平平砸來。獵刀瞬息間連接數(shù)杖，徑直從中折斷，半截斷刃飛了出去。黑衣男子趁勢追擊，一杖襲向數(shù)處要害。

封平平折了兵刃卻絲毫不為所動，不退反進(jìn)，半截獵刀抵著硬是挨了一杖，一膝跪地向黑衣男子身側(cè)晃去。黑衣男子揮杖反撩擦過他肩頭，已然被他搶到身前，左手彎刀沿著大腿劃了半圈。

黑衣男子痛叫一聲，杖尾疾戳，勘勘就要掃到他頭頸。

封平平更不耽誤，團(tuán)身滾地到了黑衣男子身后，彎刀帶過另一條腿劃斷腳踝。黑衣男子一腿陡折，歪歪跪倒，強(qiáng)撐著反手揮杖。封平平站定在他身后，斷刀橫格住鐵杖，彎刀繞著他頸間似慢實快穩(wěn)穩(wěn)地劃了一圈。

只過了三招，卻是斗得兇險無比，生死立判。

黑衣男子喉間涌著血，“咯咯”響動，握著鐵杖的手略一抽動，一團(tuán)灰色粉末從杖端機(jī)關(guān)彈出來，驟然散開，襲向封平平面門。

封平平急忙屏息遮眼，倒縱出去連退幾步，踩到門口一堆皮毛才站住。他躲得雖快仍是沾染到少許粉末，隱隱刺鼻，眼睛一時也睜不開。耳中聽著動靜，另有兩人相繼從里間沖出來。

“他殺了竇上人！”

“他中了毒煙！”

兩人腳步稍頓，匆匆換過兩句話跟著齊齊撲上，一個揮舞著一根長兵器向封平平下盤纏來，像是軟鞭；另一個使的也是刀，刀鋒劃得綿密，一步步緩緩迫近。

封平平閉著眼，支著耳，聽風(fēng)辯位，軟鞭到了腳下立時后躍，躺倒在皮毛堆里，第二鞭又來，他翻身滾落地面，右手?jǐn)嗟肚∏±@住了辮梢，使力一扯，左手彎刀在身前轉(zhuǎn)了一串雪亮刀花，將鞭子斬得節(jié)節(jié)寸斷。

及至使刀的人迫近，他已然跌坐在使鞭的人身后，一把彎刀架在那人頸中。

三人停在當(dāng)場，只聽得使鞭的人半聲半聲抽氣，驚懼不已。使刀的人稍作停留，仍舊邁步向前，似是下了狠心要揮刀而下將他兩個一并斬殺。

“老三！你站?。“　?/br>
使鞭的人到底出聲慘叫，跟著語句不清地咒罵，也不知要罵哪一個。

封平平忽然張開眼，直直望向使刀的人。那人只當(dāng)他中了毒煙不能視物，被他這么盯著卻是凜然一驚，斷了刀勢，一時滯留原地不知該不該殺過去。

三人相峙之間，店門口的棉簾掀開了。

一人步履隨意地邁進(jìn)來，風(fēng)塵仆仆，衣衫單薄，鼻尖耳朵凍得通紅，形貌帶著疲態(tài)卻笑得春風(fēng)拂面一般，一邊抖了抖身上寒意一邊自顧說道：“好冷，好冷，開春還這么冷，掌柜的我要厚厚的皮裘，還要皮靴，這一路走得鞋底都穿了……”

倒像個尋常客人，說到一半看清眼前三人形狀，漸漸停住。

“掌柜的……”

他轉(zhuǎn)著頭看店中情形，到底說不下去了。

封平平只用余光掃過他一眼，手腕一轉(zhuǎn)，劃過刀下脖頸，一腳踹到肩上將尸身向使刀的人踢過去，人隨尸至，右手彎刀繞過尸身送進(jìn)使刀的人手臂，那人舉刀要擋卻被尸身阻隔，封平平借著彎刀勾住他拖行數(shù)步，放開尸身騰身到了使刀的人身后，甩手將半截獵刀插進(jìn)他后頸。

收起彎刀，拔回斷刀，兩具尸身疊在一起摔落地面。

封平平隨即抬頭向門口望去，新到的客人像是真冷著了，全然不顧店中余人尚在打打殺殺，撿起一片皮毛披在肩頭比了比，發(fā)覺還不能當(dāng)皮裘穿，笑了笑。

封平平就只站著，看著。

新到的客人丟下皮毛，似乎輕輕嘆了口氣，終于看向封平平這一邊。他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