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來的時候，鄭奶奶中風(fēng)了。

鄭奶奶在家突然暈倒，被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送去醫(yī)院。后來整個右邊身子都動彈不得了。宿管阿姨叫我接電話的時候，我和鄭樂剛從自習(xí)室回來。我還疑惑，誰會給我打電話。結(jié)果接起來是鄭叔叔，他說：老二，在干什么？我說：我和哥才學(xué)習(xí)了回來。他說：最近課業(yè)緊不緊？我說：還行吧，一直那樣。是有什么事嗎？

鄭叔叔頓了頓說：奶奶中風(fēng)了，現(xiàn)在在醫(yī)院，右邊身子癱瘓了。你看，要不要告訴你哥？

我愣了愣，才低聲說：告訴他吧。

鄭叔叔在那頭嘆了口氣，我突然覺得很心酸。

我說：我和哥這周末去醫(yī)院看奶奶。

鄭叔叔說好，又給我報了地址，我一一記下。

掛了電話回到宿舍，鄭樂坐在床上看向我：誰?。?/br>
你爸。走過去在他面前輕輕坐下，我緩聲說：奶奶中風(fēng)了。

鄭樂眉頭忽的皺起，扔下手中書，急切問：怎么回事？

我抬臂去輕握住他的手，說：現(xiàn)在在醫(yī)院，應(yīng)該不會有生命危險，等明天上了課就去看她吧。

他反手握住我的，低聲喃喃：嗯，一定不會有事。說完就看著自己的腳尖發(fā)呆。

我以為面對既成事實，任何勸慰和關(guān)心都沒有實際意義，便也陪著他發(fā)呆。直到楊光接著回宿舍，手在我倆眼前晃了晃：干啥吶你倆，腦電波交流啊。

鄭樂回過神，對上我直直的目光，勉強笑了笑，說：別擔(dān)心。

我也笑。

第二天勉強聽了半天課，最后我和鄭樂實在忍不住，下午請了假就去醫(yī)院了。

在前臺查了房間，我和鄭樂找到奶奶那間房，推門進去，里面有五張床，住了三個人，眼睛一掃，就看到鄭奶奶躺在窗邊那張床上。爺爺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背對著我們，那背影佝僂而脆弱。

我想，我爺爺如果還在，那如山的背，現(xiàn)在也一樣彎下去了吧。

我跟在鄭樂身后走進去，鄭樂喊了聲爺爺，鄭爺爺抬起頭，手里還拿著刀，另外一個手的蘋果削到一半皮，我也叫：爺爺。

爺爺高興的站起來，鄭樂上前扶住他，我說：爺爺你坐啊。

爺爺說：你倆不上課啊，怎么跑過來了。

我搶在鄭樂面前說：學(xué)校放假了。鄭樂看我一眼忙跟著點頭，又轉(zhuǎn)過頭去看病床上的奶奶，奶奶看著我們，張張嘴，說：孫子誒！吐字有些不清晰了。

鄭樂握住奶奶的手，即使知道那手可能無一絲知覺，鄭樂說：我在這，奶奶，你好好養(yǎng)??！會好起來的！

鄭奶奶扯了扯嘴角，說：好，好。還微微點著頭，看起來精神頭不錯。

我接過鄭爺爺手中的蘋果削了起來，幾下削好了，切了一半給爺爺，又把剩下那半在盤子里切成小片。我坐過去，把盤子遞給鄭樂，說：喂奶奶吃點吧。鄭樂接過盤子，奶奶看著我說：禾子又長高啦。我說：對啊奶奶，我再努力點就要超過鄭樂啦。

奶奶就笑，左手抬起來小幅度擺了擺：不會不會，你爸爸就沒有他爸爸高，我看你是長不過了。鄭樂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笑，說：聽見沒，這輩子都別想超過我。

奶奶眼一瞪：你就知道欺負禾子！禾子比你小......我和鄭樂相視一笑，鄭奶奶又開始了。果然鄭奶奶說：你要多照顧他，不能讓別人欺負他，你自己更不能欺負他。鄭奶奶偏了偏頭，看著鄭爺爺說：你得看著大孫子，他總是欺負禾子，以前還打禾子手心來著，哎我這個心疼，禾子又不像他，皮糙rou厚的。

鄭爺爺就笑。鄭樂把頭輕輕埋在鄭奶奶身上：奶奶可偏心了，你要是不管我，我就偏要欺負禾子。鄭奶奶也笑。

鄭樂對他爺爺奶奶感情很深，他事無巨細的詢問了鄭奶奶的情況，鄭爺爺在醫(yī)院陪著奶奶，鄭樂問：爸爸呢？爺爺說：你爸爸忙，沒時間。鄭樂說：曹阿姨呢？爺爺說：她還要照顧小愉。鄭樂有點火，壓抑著聲音說：鄭愉都八/九歲了又不是奶娃兒！她又沒工作，怎么不能來照顧了，留你兩個老人在醫(yī)院我怎么放心！

鄭爺爺嘆息了一口氣，說：要是秀英在......

秀英是鄭樂的媽，跟著鄭叔叔在外面打工，離婚了就在外面不曾回來。鄭樂已經(jīng)好多年沒見過她，也好多年沒提過她了。那真是一個決絕的女人，做媳婦時，盡職盡責(zé)，離婚了，便頃刻忘了一切。鄭爺爺又嘆息了一聲，將余下的話自己咽了下去。

我在一旁看著，心里無端覺得悲涼。鄭爺爺中午要自己出去買飯吃。晚上也沒人輪換守夜。

這大概就是歲月。

我和鄭樂在醫(yī)院呆了一下午，晚飯后我倆買了點水果，給同病房其他人分了些，對面床是個老頭，也是中風(fēng)偏癱，一個中年婦女陪著。該是子女之類的。

另外一床也是個老人，據(jù)說是下午才住進來的，喝醉了倒在大馬路上，被送進來輸液。身邊也沒個陪的人。鄭樂拿了幾個蘋果放在他床頭，看那人在睡覺，也沒喊他。

過了一會來了個中年男人，拿著一盒粥，也是前一個老人的子女，那中年婦女接過粥，給鄭先奶奶盛了一碗，不停說這是藥粥，吃了好。鄭樂道過謝接了過來。給鄭奶奶擱在床頭。那婦女就像開了閘的水龍頭，就開始大聲和我們聊天，詢問著鄭奶奶的情況。這種感覺讓我有些懷念起住在大院里的日子。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護士來查房，看了眼中年夫婦的粥皺著眉說：你們注意點，不要弄到床單上了。那婦女擺著手，連連說：不會不會，小妹兒你放心。那護士撇了撇嘴，簡單地查看下那老頭的癥狀，又走過來查問鄭奶奶。鄭爺爺一一回答了。那小護士就轉(zhuǎn)身去查看最后個老人，那老人也沒看護，小護士就去叫醒那老人。結(jié)果一碰，人都涼了。

小護士吸了口氣，出去叫了醫(yī)生，醫(yī)生進來了問護士：怎么回事？護士說不知道。

護士轉(zhuǎn)身來問我們：怎么回事？我們說不知道。

我們湊上前問醫(yī)生：怎么回事，醫(yī)生說：我怎么知道。

最后那床那人被推走了。也沒人知道怎么回事。

只有那幾個蘋果還躺在床頭柜上，紅的刺目。

大家看著那老人被推走，沉默了一段時間。當然并不是為那老人，他不可能是石頭里蹦出來的，必然有親人，連親人都不管他，我們做什么活雷鋒呢，何況我們又沒有寫日記這種保險的習(xí)慣。

我們沉默，不過是因為身在醫(yī)院，誰也不愿意晦氣近身而已。結(jié)果晦氣自己找上了門。

我們就只有沉默了。

最后那婦人先忍不住開了口，對著我們勉強笑道：幸好你倆小伙子來了，小伙子陽氣重，哈，就把晦氣抵消了。

我和鄭樂訕笑兩聲，幸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