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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著孩子們的面齊家信是一副低姿態(tài),但當著親家的面,他端起了長輩的架子。老爺子讓鄭家夫婦在客廳里等了大約半個小時才露面,沒坐輪椅,挺直腰板拄著龍頭手杖,雖行動緩慢但周身一如既往地散發(fā)著威嚴。齊家信穿的是襯衫布褲毛背心,他的隨意同鄭建平的西裝三件套和許媛的修身旗袍形成鮮明的對比,盡顯長者的從容。要說鄭建平也是年近七十的人了,但對齊家信仍舊像個晚輩那樣恭敬。畢竟,老爺子一輩子經(jīng)歷的風浪,寫成書摞起來怕是要比鄭志卿還高。“不好意思,人老了,動作慢,讓你們久等了?!饼R家信抬抬手,示意起身迎他的鄭氏夫婦坐下。“齊老不用客氣,是我們打擾您休息了?!编嵔ㄆ秸f著,和妻子交換了下目光。許媛心領神會,從手袋中拿出個素白的信封放到茶案上,笑著說:“齊老,前兩天聽志卿說,您馬上就要做太公了,我給您道聲喜……這一千萬的支票,是我跟鄭董給孩子的教育基金,可志卿他們不收,只能麻煩您替他們存著了?!?/br>齊家信隨意地擺擺手,說:“我要是收了,阿權怕是這輩子也不進齊家大宅的門了,他連我的錢都不要。兒孫自有兒孫福,老人家眼一閉,萬事休矣,cao那些閑心干嘛。親家母,收起來吧,啊。”許媛面色略顯為難,鄭建平點點頭,示意她把信封收起來。其實他早就知道齊家信不會收,給支票是為了表明鄭家重視何權的態(tài)度,讓齊家信心里舒坦。“阿云啊——”齊家信沖廚房那邊喊道:“把我給親家準備的見面禮拿來。”鄭建平忙說:“齊老您別客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br>“就因為是一家人了,我才舍得給你們?!?/br>齊家信接過云姐遞來的紅盒,打開蓋子將那株嵌在絨底上的人參展示給他們。鄭建平不懂中藥,但看那些細長的須根都被金線仔細地固定住,當下明白這根人參肯定價值不菲。將盒子交給許媛,齊家信抬手指指人參:“這老家伙的歲數(shù)比咱們?nèi)齻€加起來還大,現(xiàn)在能挖著這樣的老參真得憑運氣,多少年都難收上來一支。要說這人參價錢也虛高,比這年份還少的,動輒拍賣會上拍出個一兩千萬?!?/br>“這太貴重了,齊老,您還是留下吧。”許媛作勢要將參盒還給齊家信。齊家信回手一擋,看似隨意地說:“我們阿權不比這個金貴?他我都舍得讓你們領回去,一根草算什么?你們要是不收,也把我外孫還回來?!?/br>“夫人,這是齊老的心意,收下吧?!?/br>鄭建平客氣地點了下頭。姜還是老的辣,他明白,齊家信借送人參來提點他們,何權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吃完飯鄭志卿出門送父母,何權擰著眉頭坐客廳里喝藥。吃飯之前鄭志卿就讓云姐把何權的藥煎上了,飯后半小時剛好晾到可以入口的程度。雖然何權喝了三天就不吐了,但還是遵醫(yī)囑喝滿兩周,據(jù)說這次按療程喝完,下次再懷也不吐。何權反復重申只要這一個,生完就去埋管,不用試用裝了,來標準劑量的。對于何權不再提結扎自己這事兒,鄭志卿略感欣慰。放再多的糖也蓋不住中藥那股苦味,更何況齊家信還禁止鄭志卿往熬好的藥里加糖,何權就差捏著鼻子往下喝了。糖本身就是一味藥,中醫(yī)按藥性分,白糖涼紅糖溫,加在藥里會影響藥性??茖W的解釋是,蔗糖本身含有各種雜質(zhì),會與藥里的蛋白質(zhì)及鞣酸起反應使其有效成分凝固,降低功效。鄭志卿本想讓云姐給何權拿勺蜂蜜,但齊家信說蜂蜜潤腸,孕期禁止食用。“良藥苦口。”齊家信慈愛地望著被苦得皺起臉的何權,“阿權,春節(jié)休幾天?。俊?/br>何權抽抽氣——靠空氣流通帶走嘴巴里的苦味——說:“兩天,初二初六,參加同事婚禮?!?/br>眼里稍稍掠過絲失望,齊家信試探著問:“三十兒有空回來吃年夜飯么?”何權抿了抿嘴,說:“外公,您知道親戚們是怎么看我的,那種大家族的聚會,我待不住?!?/br>“哦,嗨,看我,光想著自己高興了?!饼R家信干笑,“那就有空?;貋沓詡€飯,平時就我自己和云姐張媽她們,怪冷清的?!?/br>何權突然想起了什么:“上次回來忘了問了,龔叔呢?”齊家信怔了怔,道:“走了?!?/br>“他還沒到退休年齡吧?”何權沒往壞處想。齊家信惆悵地嘆息:“胰腺癌,去年的事兒,從發(fā)現(xiàn)到走,三個月。”何權微微一怔,眼前因水氣堆積模糊了起來。龔瀚海,在齊家干了四十多年,為人謙遜溫和,齊家信工作以外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來打點,算是大宅的管家。齊錚和何勁飛去世后是他接何權回的齊家,也是他處理的兩人的身后事。他跟齊錚同年,所有何權出生之前的、有關齊錚和何勁飛的事,都是他講述給何權聽的。龔瀚海沒結婚,沒有孩子,何權在齊家的時候,他將這個小少爺當自己親生的一樣疼愛,照顧得無微不至。以前何權挨了齊家信的戒尺,龔瀚海就半夜偷偷去他的房間給他擦藥,給了他很多安慰和溫暖。離開齊家的前幾年何權還和龔瀚海有聯(lián)系,但后來工作越來越忙,而且何權有意避開齊家信,也就漸漸斷了聯(lián)系。沒想到人竟然不在了,他現(xiàn)在想對那位彌補了他缺失的父愛的長輩說聲謝謝,卻為時晚矣。“埋哪了?我有空去拜祭一下。”何權從桌上抽出張紙巾,背過身擤了把鼻涕。齊家信搖搖頭?!鞍此倪z愿,骨灰撒入大海……他的意思是,沒有后世會來拜祭的墓碑,立來無用?!?/br>何權的鼻子又酸了起來。聽見何權的翻身聲,鄭志卿轉(zhuǎn)過身把人擁進懷里,一邊幫他搓著尾椎骨的位置一邊問:“疼的睡不著?”“嗯,再往下點?!焙螜嗯才差^,枕到鄭志卿的胳膊上。輕輕揉了一會,鄭志卿探過身看了看,見何權睜著眼睛,又問:“有心事?”“今天聽外公說,以前照顧過我的龔叔沒了,心里有點兒難過。”何權翻過身,抱住鄭志卿的腰,將臉埋進對方的胸膛。“生老病死,沒人躲得過去。”吻了吻那毛卷卷的腦瓜頂,鄭志卿收緊手臂將他抱緊,“埋在哪了?哪天我陪你去拜祭他?!?/br>“骨灰撒了,沒立碑?!焙螜嗾f話帶著點鼻音,“然后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不去拜祭的話,等外公百年了,墓碑肯定白立。”“那就去啊,到時我也陪你一起?!?/br>“我有個想法。”何權仰起頭,深邃的瞳孔映出點點高光,“等外公沒了,把我爸他們的墓遷到他的墓旁邊?!?/br>凝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