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并不適合尋常人初讀。這則是他根據(jù)那底本單從學(xué)而論摘選編撰的。以這書相贈，也是真心答謝之意。且還有一個，他從來不算個人小事的，為了謝你也算破了一回例。

    “你第二回 來，恰好他服了第一道藥，要守七七四十九日戒，脾主思，那一段要養(yǎng)脾少思，既看不得書也做不得推演，都快閑出蟲了。偏你來了，魂不守舍的樣子，一語落淚。我問了你兩句，你便自己慢慢說起來?？茨隳菚r候的樣子，恐怕心里憂急不止嘴上所言這些。只是或者另有顧忌，不能暢言。他聽你說了向?qū)W上的難處，因之前有贈書之事，是以這也算有前因，又閑著，你說話也不招人討厭，他才又開口問了你看書的事。

    “一聽你看那書還看不明白，可見你尚未入得學(xué)門。是以他又問你諸如書院高下、國朝史事等難有定言真相又極容易隨意置評的題目。實則不是想瞧你真的有什么學(xué)問，而是想看看你的心性。若是你當(dāng)時滿心想給這位老先生落下個好印象，又或者真的自恃有些才學(xué)，三不知兩地大論起來，多半他就不會再搭理你了。

    “可你這娃也真是實在。臉都紅成那樣了，只老實說不知道。他還故意促狹給你指歪路，想叫你跟著已經(jīng)學(xué)過的淺近知識隨便說去?？赡憔褪遣豢暇推孪麦H，認死了自己真的‘不懂’。我當(dāng)時就樂了，曉得你算是成了，至少往后來這院里不會被拒之門外。學(xué)數(shù)演的最要緊在什么？在知道自己究竟知不知道。絕大多數(shù)人容易把一個似是而非的模糊東西就當(dāng)成已經(jīng)知道了，不止當(dāng)成已經(jīng)知道，還會用這點缺胳膊少腿的知道去量這世上實事。用這個心性去做學(xué)問，能有什么結(jié)果！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樣心性的就算做了學(xué)問，多半也不是為了學(xué)問去的。你這心性至誠近真，這就難得。

    “再后來你常來尋我聊天了，也不見你猜問我們身份，我明明是個仆從，你也只把我當(dāng)個長輩敬著。有時候還親手做了點心帶來，極有親近晚輩拜訪的意思了。這無求無圖無猜不帶巴結(jié)諂媚衡量算計的往來，真如你的名字一般，清澈如山間溪水。又見你在為學(xué)上漸漸摸著了門道，且難得的是有韌性做事情有長性。這又是一樣好處了。

    “到傳言我們是冶世書院的事情之前，你說起自己米契買賣上的事情。他忽然發(fā)起怒來。你在那里百口莫辯好不可憐，我在邊上高興得差點沒大笑三聲。你要曉得，他的性子，就是眼看著有人作死，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個掛著前因后果的數(shù)象罷了?！赖目偸窃撍赖模舨蝗挥衷趺磿?？瞧見沒？就這么不是人！可這回居然為了一個小姑娘拿了學(xué)問去掙銀錢訓(xùn)起人來，這可太新鮮了……

    傅清溪聽得云里霧里，這些事兒她是經(jīng)了一半的，可另一半的原委她哪里知曉？且這清風(fēng)大人對自己這一通夸，什么至誠，什么近真，什么不猜忌，自己哪有那樣的品性？不過是因為天生不聰明，又知道自己不聰明，所以就老實點過日子罷了。還，還有，清風(fēng)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為什么好好的就說起這個來。

    那一位看看她神色，接著顧自己道：“我同你說這些，是告訴你這些事情你沒看見的一面在怎么演進。省得你老疑心他一個神仙樣的人物，怎么就看上你這么個小丫頭了。前因早定，步步相扣，人世間的因緣流轉(zhuǎn)，不服不行啊。還有，那米契買賣的事兒，我當(dāng)然站你這一頭啊，對不對，誰說學(xué)了數(shù)術(shù)就不準(zhǔn)玩這個了，你要不準(zhǔn)玩你就下明令禁止啊，沒規(guī)定不能干的事兒那就是能干的嘛，是這個道理不是……”

    傅清溪忽然問道：“是您從米契市場上卷走的十萬兩？”

    清風(fēng)大人面上僵了僵，嘿嘿笑了兩聲道：“啊，哈，哈，石家出了個不肖子孫想從米契市場上做局，恰好叫我老人家看到了，就幫他把造孽錢都花了，好叫他往后少造點孽，也算對石家老輩們的一點善念……啊，哈哈，哈哈?！?/br>
    說著就忽然起身要往外走，傅清溪還想問他幾句，他也不肯留步了，一行走一行擺手道：“好了好了，我這旁白的說完了，叫正角兒亮相吧還是?！?/br>
    傅清溪正要說話，覺著身后有異，一回頭就見云在天從里頭走了出來。傅清溪已經(jīng)好一陣子沒見過他了，這忽然見著了，心里滿滿的高興像要溢出來一般。今日他穿的一身荼白，領(lǐng)襟上是竹青色窄窄沿邊，傅清溪覺著他這般打扮真是越發(fā)名副其實了。

    朗月大人看著傅清溪道：“坐下說話?！?/br>
    傅清溪立時顧不得追問清風(fēng)大人的事情了，老實坐下來，才又想起方才聽到的“另一半故事”，有些不曉得今日此行的目的何在。

    云在天看看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疑惑的傅清溪，想想她方才看見自己時候的神情，忽然輕嘆了一聲，伸手輕輕彈了一下傅清溪額頭。

    傅清溪傻在那里，神情迷惑又警覺，像聞到了什么清晰又不可思議的氣味的小狗。

    云在天看在眼里嘴角一彎，傅清溪差點沒蹦起來：“要死，要死！大人對我笑了！”——學(xué)那么多有什么用，到了這時候還不是只能冒出這樣的念頭來。

    云在天好似忽然換了張臉，常年淡然清冷如神祇般的眼神這會兒很是柔和，看著傅清溪漫聲道：“你說想不明白我圖什么。那我問問你，你又圖的什么？只日日相見說說數(shù)術(shù)便好？或者……永遠不見，只心里記著、想起，就好？……”

    傅清溪沒料到朗月大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還有，這“圖什么”的話，自己是答自家先生那些不著調(diào)的話的時候說的吧，朗月大人怎么會知道？！

    還一個，這問的，叫傅清溪怎么說？！圖……圖你好看？……或者因為仰慕你的學(xué)問？可憑心而論，當(dāng)日他遠遠走來連臉都看不清的時候，自己就心跳如擂了。這……

    云在天也沒追著她問，繼續(xù)道：“所以，你覺著往后我們是見面的好，還是……再也不見的好？”

    傅清溪直眨眼睛，云在天這回卻不容她糊弄過去了，問道：“見是不見？”

    傅清溪低了頭道：“見……”

    云在天點點頭，“我也這般想的?！币姼登逑犃诉@話抬起頭來了，又問道：“那是遠著些好，近著些好？”

    傅清溪咽了兩回唾沫才說了個“近”字。廢話，遠了又遠，不是跟不見一樣了嗎？

    云在天跟著點點頭，卻道：“那……我要成親了，是娶旁人好，娶你好？”

    “啊？！”傅清溪極快地甩了兩下腦袋，好似疑心自己聽錯了。

    云在天還那么靜靜看著她，傅清溪想想往后朗月大人身邊再配上一位佳人……朗月、朗月……朗月清風(fēng)……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著朗月大人還是同清風(fēng)大人站在一起最合適。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