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百姓因我而死?！碧茣煹恼Z氣就像個死人一般：“你不殺我，陛下也會砍我腦袋。”

這事兒也確實難辦，游淼知道光是黃河一戰(zhàn)折損了那么多御林軍，就足夠唐暉砍好幾次腦袋的了，更何況逃兵，馭下，還幫著起義軍出謀劃策，打自己的兵……林林總總加起來，都夠誅好幾次九族了。

游淼無奈道：“你又是何苦幫著涂日升？”

唐暉道：“涂日升答應(yīng)給我糧米，安置王兄弟一家?！?/br>
游淼知道唐暉口中的“王兄弟”，必定就是那個死在他面前的部下了。唐暉這一路走來也是不容易。瞎了眼睛，從黃河逃到揚州，半路上相處了十余年的兄弟，還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想到唐暉拄著一把竹杖，漫無目的走在荒野中時，就忍不住地心酸。

“不管怎么樣?！庇雾嫡f：“回來了就好，朝中正缺將材，多了你，一切就好辦了。”

唐暉反問：“你覺得我如今，還能帶兵么？”

游淼沒有回答他，只是低聲道：“先歇會兒罷，唐大哥。聶將軍說過，世間之勇，不是一死了之，自殺毫無意義，是要想，怎么活下去，還得活得好?；钪人离y多了?！?/br>
說畢游淼便離開了帳篷。

深夜里，游淼與李治鋒躺在帥帳內(nèi)，外頭風(fēng)嗚嗚地吹，糧食已散完，明日就要回茂城去了，回去后又是一大堆事要處理，游淼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特別不踏實，只抱著李治鋒呆呆出神。

“你若被剜去雙眼，生死一線?！崩钪武h忽然道：“讓我拿什么去換，我都只得換?！?/br>
游淼知道李治鋒聽完唐暉那段話后也頗有感觸，喃喃唏噓道：“自古忠義難以兩全，確實這樣。”

李治鋒又問：“若我為你連累了整個天啟，害死了幾十萬人，你也會像唐暉那樣痛苦？”

194、卷四減字木蘭花

“不一樣?！庇雾迪肓讼?，反而樂了：“咱們跟他們又不一樣?！?/br>
李治鋒略帶著點疑惑，游淼道：“舍身取義，殺身成仁，讀書人講究的，不就是個氣節(jié)么？先生說了，修道信佛也好，讀書萬卷也好，都在于修身養(yǎng)性，讓人該拼的時候拼一把，真到了無法左右的境地，也不能怕死?！?/br>
李治鋒又問：“若真到了這地步呢？”

游淼想了想，若因為李治鋒，而不得不背叛天啟的話呢？

“說不得?！庇雾嫡J(rèn)真道：“也只好跟著你去浪跡天涯了，但我的心里，一定會非常難受，畢竟這是從小就被教導(dǎo)的，為國為民，蒼生仁愛……摒不掉。”

李治鋒點點頭，兩人便沒有再討論這個話題。當(dāng)夜過后，翌日眾人便啟程回茂城去。途徑揚州府等地，輾轉(zhuǎn)入城時，涂日升被關(guān)在收押戰(zhàn)犯的囚車內(nèi)，雙手套上了枷，被一隊兵士押著，行過鬧市。

謝權(quán)為此與游淼劇烈爭執(zhí)過一番。

謝權(quán)：“怎么說也是個漢子，游大人本可不必如此折辱于他?！?/br>
游淼只是淡淡道：“他自己也愿意的，不是么？”

謝權(quán)嘆了口氣，說：“他愿意歸他愿意，可這……”

游淼一哂擺手，拍了拍謝權(quán)的肩，說：“我有計較，你聽我的罷，這么做，不是為了折辱涂日升，而是為了保住他的性命?！?/br>
謝權(quán)不明所以，然而隨著平叛軍入城，經(jīng)過街道時老百姓夾道觀看。人山人海，指指點點，卻無人朝涂日升痛罵。也未有人投擲石頭，或是雞蛋爛瓜爛菜等物。

“這就是叛軍頭子！”有人大聲道。

涂日升戴著枷，還朝兩道得意洋洋地微笑。

“是啊?！蓖咳丈麄兌Y貌點頭。

如此一路游街到了茂城，官員家眷夾道而來，有迎接李治鋒得勝歸來的，有聽到消息，特地來看涂日升的。剛進午門內(nèi)，涂日升便被接管，帶走。當(dāng)天游淼讓李治鋒回去整頓部隊，自己則與謝權(quán)進了書房，私底下稟報趙超。

趙超聽完謝權(quán)的匯報后，沒有驚喜，也沒有贊許，只是點了點頭。

“你先出去罷?！庇雾党x權(quán)道，謝權(quán)便點頭，躬身退出。

趙超本能的知道游淼有話朝他說，畢竟謝權(quán)匯報的時候，游淼一言不發(fā)，而他看看平奚，游淼卻阻住平奚，朝兩人道：“唐暉回來了?！?/br>
那話給趙超與平奚造成了太大的震驚，乃至游淼都有點后怕了，告訴趙超這件事，確實是經(jīng)過他深思熟慮的，這一路上，游淼都在思考這件事。也與李治鋒反復(fù)商量過，兩人一致認(rèn)為，不管是為了天啟，為了趙超，還是為了唐暉自己，這件事都絕對不能瞞著。

要找個地方給唐暉住著，養(yǎng)他一輩子固然簡單，畢竟游淼家大業(yè)大，別說多養(yǎng)一個，就算再養(yǎng)幾百個唐暉，也絕對夠吃了。然而唐暉活著的目地是為了什么？！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抱負(fù)與理想，從唐暉的所作所為，可以明顯地知道，他始終仍是抱著報國的理想。否則唐暉根本不會來見游淼，也不會回來。

游淼說完這件事，書房里趙超與平奚都久久不發(fā)一言，游淼沉吟不語，在書房內(nèi)踱步，意思是你們看著辦罷，我無權(quán)決定。

直到書房外叩門，侍衛(wèi)道：“李翰林求見?！崩钛舆M來了，趙超與平奚才回過神。

李延表情詫異，先是揭襟單膝跪地，叩見趙超，又朝游淼道：“恭賀游大人得勝歸來?！?/br>
游淼點點頭，李延見三人都沒有說話，便站到一旁，規(guī)矩而立。趙超嘆了口氣，說：“擬文書，明日早朝上封賞李治鋒，游淼你的賞賜就算了……”

游淼略一點頭，趙超又道：“朕本來還有件事想問，但唐暉既然還活著，此事便只好往后擱……”

李延聽到這話時全身一震，難以置信地朝游淼望來。

平奚道：“此事至關(guān)重大，唐將軍如今在何處？”

“臣已吩咐部下，將他送去政事堂?！庇雾嫡f：“若陛下傳他，這就去將他帶來?！?/br>
趙超卻擺手道：“不忙，朕還沒想好?！?/br>
書房內(nèi)又恢復(fù)肅靜，趙超道：“唐暉活著一事，是怎么回來的，又是何時回來的，為什么沒有死，萬萬不可朝外宣揚，此事若提前泄露出去，誰說的，朕就砍誰的腦袋?！?/br>
三人忙躬身應(yīng)了，游淼聽到這話，就知道唐暉的前途不會太慘，趙超要他們?yōu)榇耸卤Ｃ?，必然是打算再次啟用唐暉了?/br>
“臣還有一事?！庇雾涤值馈Ｋ闹丝添毜贸脽岽蜩F，必須連帶著涂日升的事，也一并求到情。游淼一開口，趙超便算到他內(nèi)心所想，問：“涂日升？”

“是，陛下，涂日升并無反心?！庇雾荡竽懙馈?/br>
“這還不算反心，什么算是反心！”趙超倏然怒道：“是不是要親自殺進皇宮里來，活捉了朕才算反心！”

游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