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淼說：“老師你……當年也在朝中任職？”

孫輿云淡風輕地笑笑，說：“老師實際是被貶來流州的吶！”

游淼懂了，看來孫輿當年還是個大官，但他不敢多問，只蹙眉嘆氣道：“三殿下領軍出征，只希望能早點得勝歸來?！?/br>
“都是這么想的?！睂O輿重重嘆了口氣，說：“可當今丞相，卻是走了一步錯棋，一來糧餉跟不上，二來抽調(diào)延邊駐軍遠征高麗，實在是……”

“勞民傷財嗎?！庇雾到涌诘馈?/br>
孫輿微微蹙眉，游淼忙緘口不言，孫輿又說：“再過段時日，朝廷征收江南糧食充作軍餉一事，多半就要下來了，罷了，你這就回去罷，也不早了?！?/br>
游淼起身要告辭，又說：“能從老師這里借幾本書回去看不？”

孫輿道：“你拿就是?！?/br>
游淼去書房借了書，便恭敬告辭，回家一細想，確是從孫輿這處學到了不少。認真讀完書，上門去，孫輿考校他功課，卻罵了他一頓，責令他心浮氣躁回去再讀。

“如何讀書？”孫輿問他：“你讀書就光將它讀懂，沒有半點自己的想法？”

游淼額上汗水涔涔，初時只想獻好賣乖，以示自己把書給看完了，討孫輿的歡心，再學點東西，孰料孫輿一看便看破了游淼那點小心思。

“我就拿一句話問你?！睂O輿問：“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何解？”

游淼：“……”

孫輿拿著書坐下，說：“你答就是，我不罰你板子?！?/br>
游淼啼笑皆非，想了想，說：“學生以為：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孫輿唔了聲，游淼斷過句，解釋說：“這個道，不能離群索居，而是……”

游淼本來自以為明白的，但是把話一說出口，突然發(fā)現(xiàn)沒法表達。

“呵呵。”孫輿皮笑rou不笑，看著游淼。

游淼傻眼了。

他又想了會，說：“就是道理……要把這個道理做出來，應當從百姓……從人群中……實行？一旦離群索居，就……學不懂了？”

孫輿高舉著書，臉色鐵青，幾乎要拍到游淼的臉上。

游淼說完這句，都覺得自己狗屁不通，五官抽搐，簡直一臉不忍卒睹的神情，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前接書，。

“再問你?！睂O輿拿著書卻不給他，沉聲說：“何謂道？”

“道……就是……道道道……”游淼知道考校的話是里的一句，自然就是中庸之道了，但什么是“中庸之道”，實際上整本書都說的是中庸之道，游淼又說不出來了。

“道可道，非常道?！睂O輿慢條斯理。

“對對對。”游淼說：“這個道呢，就是說不出來的?！?/br>
“回去給我想清楚了！一知半解！殆矣！”

緊接著那書便劈頭蓋臉砸了過來。

78、卷二蝶戀花

游淼只得揀了書回家，坐在書房里，拿了張紙，照著書，先抄幾句，再按自己的理解注釋幾句，寫著寫著便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太多不理解的地方，從前讀書都以為自己明白了，然而字里行間，其實有許多地方是不明白的。

讓他讀，他能大略讀懂意思，但一到要寫出來，便抓耳撓腮，不知該如何下筆，只得求助于張文翰。

張文翰也以為自己懂了，但一落到紙上，倏然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這個問題，兩人講論半日，張文翰又帶著書去請教他在揚州拜的老師，歸來后告訴游淼。

兩人足足花了十天時間，才把一本書注完。游淼揣著自己的一疊紙上門去，孫輿正在喝茶，看也不看他寫的，說：“書房里架子頂上有一個匣子，去取過來?！?/br>
游淼依言照做，打開后，發(fā)現(xiàn)里頭是前朝大儒的注釋，當即如獲至寶，對照自己記錄下的理解，仍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邊看邊問，孫輿扔給他一本書，里頭則是孫輿的注釋。還散發(fā)著墨香，顯然正是這十天里，孫輿對一本書的理解。

游淼當即咋舌，又看著忍不住笑。

“笑什么？”孫輿問。

游淼莞爾道：“讀懂了，所以笑?！?/br>
孫輿唔了聲，說：“悟了？”

游淼誠懇點頭道：“悟了一點?！?/br>
孫輿：“朝聞道，夕死可矣。悟道悟道，這就是道。”

游淼：“對對?！?/br>
孫輿：“現(xiàn)在再說說，何謂道？”

一老一少相對沉默片刻，游淼道：“學生……淺薄，還是說不出來?！?/br>
孫輿滿意地笑道：“孺子可教，老夫也說不出來吶?！?/br>
游淼哈哈大笑，說不出的高興，孫輿又說：“先生批的也不一定對，你現(xiàn)在看看自己，三天光景，自詡能讀一本書，是有多可笑？”

游淼：“是、是、學生不知天高地厚。”

孫輿：“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從今往后，少說，多寫，熟極而流，讀了書，須知那書不是你的，當你哪天能教人讀書，書才是你的?！?/br>
游淼佩服得五體投地，從此不敢再自詡機靈，開始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著孫輿，重新學讀書。孫輿有時教得性起，會把書一摔，罵圣賢的一些話是狗屁，讀到忘形時，則會哈哈大笑。

然而游淼來得勤了，也發(fā)現(xiàn)孫輿雖是被貶到流州，府上來人卻絡繹不絕，似乎許多人都期待孫輿能東山再起，入京為官。而有來客時，孫輿便讓游淼在一旁站著聽，說到朝廷局勢，天下情形之時，游淼更發(fā)現(xiàn)，孫輿雖足不出戶，卻對天下事了若指掌。

而來客走后，孫輿便會將那些話重復一次，細細講給游淼聽。

有時孫輿讀書讀得氣悶，還會與游淼對弈，游淼沏茶功夫獨步江南，于博弈之道卻是只略窺門徑，下得一手爛棋，每每被孫輿這老不修笑話。

游淼畢竟是少年氣盛，輸了又想下，總?cè)滩蛔±鴮O輿下，奈何那是先生，只有挨罵的份。漸漸的，有來客上門，與孫輿對弈時游淼便站在一側(cè)端茶倒水服侍，身長了脖子看。久而久之，依稀也學到一點孫輿的棋藝，但終究是敗得落花流水。

后來游淼才無意從知州口中得知，孫輿居然是國手！難怪了。

幾場暴雨后，夏天也過了，他提筆給趙超寫信，告訴他自己中了解元，并把孫輿分析的軍情一一附上，平日里除了照料自己的田地之外便跟著李治烽習練射箭，讀書喝茶，固定時間上門到孫輿處讀書。

孫輿十分不待見墨家的機關術，并稱之為“奇技yin巧”，游淼碰過一鼻子灰，也被訓了一頓，只得在其面前乖乖讀書。

晚稻秋收成了，這一次較之早稻，產(chǎn)量翻了近一倍，施肥足，犁地深，下半年日曬又好，入冬前收了滿滿的四萬五千斤糧食！喬玨給游淼一算賬，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錢已有一千多兩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