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暗下來，便好似被巖石吞沒似地，夾在此處，人都快要成為這崖壁的一部分。

尋洛靠上那石壁，直愣愣地看著腳下。

見不到人時尚且無事，再牽掛，壓著壓著便也過了?？稍谶@地底乍一見到之后，思念突然就漫上來，像是報復一樣加倍，撐得人心口直發(fā)痛。

哪怕他已就在身邊。

迫切地想要拽住他，想要碰觸，想要將人擁入懷中，好確認一下這是真正的他，確認一下他不會又憑空消失。

可他不能問，也無法問。如同自己有自己要扛的事，他心里始終明白，莊九遙也有莊九遙的未竟之業(yè)。

莊九遙的天地寬廣，而他尋洛并不是誰的天地，他只是那天地的一小部分，一粒漂浮的塵埃。是他手里握過一段時間的劍。

因而未曾生出過妄圖相守至終的心。

可即便如此，還是失落了擁有了貪戀了，又害怕了。

在與莊九遙有關(guān)的問題上，他總是做不到平時那般淡然，從不深究。

尋洛心里這一番驚濤駭浪，面上并未表露分毫，且很快又在面對危險境地時的本能之下沉寂掉。

他將心思扯回當下，想起什么，問：“外頭這樣久沒動靜，是你帶了人？”

“嗯?！鼻f九遙爽快地承認，“方欽不好對付，青城帶了人在上頭，山下也有人，看能不能將他引走。”

那方欽就是個笑面虎，軟硬不吃，沒有死xue，尋洛甚至覺得，即便是他父親方岐山此時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能遲疑片刻。

尋洛搖搖頭：“難。梅寄也在?！?/br>
莊寧兒十分驚訝，脫口而出道：“公子，這梅寄怕是比方欽還難纏啊?！?/br>
莊九遙倒似乎是料到了，未曾有多的反應，只勾起嘴角，笑得輕蔑：“真是哪里有血哪里就有他，蒼蠅似的?！?/br>
“你……”尋洛緩緩開口，“我聽方四說這下頭的東西能治?。俊?/br>
“是?！鼻f九遙應。

這一句之后火把徹底熄滅了，尋洛輕聲問：“三月初一那天，在哪里？”

“在路上?！鼻f九遙也輕聲答，終于是抬臂攥住了他手。

尋洛頓了一頓，深深吸了一口氣，反手握回去，十指交纏著，心頭一塊石頭似乎落地了，又似乎還在原處。

過了半晌莊寧兒道：“明兒個也是三月初一?！?/br>
是了，下來之前方欽也說過這話。他終于拋掉了那點佯裝的評獎，問：“這日子有何特殊？跟這地底的東西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是個久遠的江湖傳言了，”莊九遙斂眉，將握著的手緊了緊，緩緩道，“朔不得中則閏，若要算最長間隔，閏三月十九年才有一回，短的也得等上個八年。老一輩神神秘秘的傳說中有一條，說是六盤山下有大蛇，因長于地底，不辨明暗而被稱作陰蛇。地底陰氣重，又終日無光，這蛇日日沉眠，只有每回閏三月時才蘇醒一次，因為這時候地底的陽石暗河會沸騰起來，熱氣將充盈陰蛇所居之地宮?！?/br>
他說至此處停了停，尋洛跟著接上話：“但是那暗河卻在蛇與地面之間，甚至這崖壁里頭也皆是陽石，因而這蛇其實并非天然生長于此地?！?/br>
莊九遙嘆息一聲：“是啊。”

莊寧兒在一旁聽著，她也不笨，來之前已多多少少聽莊九遙提過幾句，話趕話到了此處，她也明白了，因而評價道：“做這地宮的人倒是聰明得緊，只是東西既然寶貴，又編造些傳言出來做什么？”

“誰知道呢？”莊九遙語氣淡淡，“指不定流出傳言的人，就是希望這地方有朝一日重現(xiàn)于世呢?！?/br>
“這蛇到底是在守什么？”尋洛問，“便是那所謂的起死回生之術(shù)？”

莊九遙想起他曾也問過劉伯，劉伯卻說死了就是死了，此時便不由得有些唏噓：“哪里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法，不過是說出來給人一點無謂的希望吧。然而這地宮奇特，閏三月時的陰陽正調(diào)和，分界卻又極明顯。此處陽石之氣若是用得好，應當?shù)拇_是能通人經(jīng)脈的，或許還有其他功效，只是我還不知該如何做。”

尋洛了然，也沒去追問他怎么知道這些的，莊九遙卻又開口，說的卻不是這地宮了：“我前些天回了趟家，家里有些急事，因而沒能等到跟你道別?！?/br>
他說著笑了笑：“自然，也是我不愿與你當面分別。我怕……當面說了，便走不了了?！?/br>
尋洛心頭一動，聽得他又道：“回家后病發(fā)了一回，父親見著了擔心，因而遍尋名醫(yī)。有位醫(yī)師是上陽村出來的人，聽老人說過地宮與陰蛇，便提了出來，說興許能治好我也不一定。其實我小時也聽師父講過些，但都是當作奇聞軼事聽的。這地宮如今知道的人已不多，這么多年，功效卻誰也未曾見過，這一回來，也只是試試而已?！?/br>
“嗯?！睂ぢ迓犕瓿聊藭?，才應道，“我陪著你。”

莊九遙在黑暗中勾起嘴角，抬起空著的那只手摸了摸他臉。

也不知什么時辰了，三人就這么等著，四周仍是一片寂靜漆黑，那外頭的寬闊通道里卻傳來些細微的聲響。

尋洛猛地抬頭。

是腳步聲。

這地宮中地面十分柔軟，踏上去幾乎不會發(fā)出什么聲音，但他還是聽到了。并且來人似乎也沒想藏著自己的蹤跡，跟著又有說話聲傳過來。

“那蛇懼陽石，”尋洛一下便聽了出來，是巫陽，“若你那朋友還沒死，指不定是誤打誤撞發(fā)現(xiàn)了這點，因而藏在了這嵌入山壁的縫隙里頭?！?/br>
旁邊兩人自然也聽見了。莊九遙倒是還鎮(zhèn)靜著，只是拿拇指在尋洛手背上輕輕撫了撫。

過了會兒外頭的人似乎近了些，另一個聲音應了一應：“嗯?！?/br>
這一個字還不夠?qū)ぢ宸直娉鍪裁?，正在猜測，那人又開口了，聲音極清朗：“謝謝你?！?/br>
巫陽頓了頓：“秋月哥哥跟我這么客氣做什么？”

尋洛轉(zhuǎn)頭跟莊九遙對視了一眼，忖著二人應當是到了那縫隙口了，又擔心陰蛇突然出現(xiàn)攻擊他們，因而喊了一聲：“明兄？”

外頭人靜了靜，而后明秋月喜悅的聲音響起來：“是尋兄？你在里頭么？”

“對，”尋洛答，“還有我的兩位朋友?！?/br>
明秋月極快道：“我們進來啦？”

話音剛落，莊九遙突然松開了牽著尋洛的手。尋洛倒是未想到這一層，卻也知道他是顧慮自己，因而在黑暗中深深看了他一眼。

莊九遙歪歪頭笑了一聲，什么也沒說。

外頭二人進了這縫隙，四周太暗，什么也瞧不清，片刻過后，只見一只火把忽地亮起來，照亮了這一小片。

他們既感進來，自然不是沒有準備的。想來是在外頭怕火光極熱，因而引了趨暖的陰蛇來，又或者只是怕引來其他不懷好意之人。

明秋月一見尋洛便笑了，伸手將手里的東西遞過去：“尋兄！給！”

是玄鐵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