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回心底，同時也抹去了自己可能從眼睛或是別的什么地方泄露出的痕跡。他抿住下唇，側(cè)頭看了高敘一眼，幽黑的眼珠在睫毛的陰影下微微顫動：“想聽故事?。亢染七€是點煙？”

一句話說得高敘心里一松，他抬腕看看手表，而后順手?jǐn)堊〖拘︾氲募纾骸昂仁裁淳瓢。瘸燥埌?，心情不好喝酒容易醉，醉了又什么都不說，只會要喝水。”

“干嘛給我倒杯水你還不樂意啊？”

“樂意樂意，干啥都樂意——誒你說咱吃啥？”

結(jié)果兩人尋摸著討論半天，最后還是喝了酒。啤酒兩罐，配兩把烤rou烤小腰，吃完再一人點上一支煙，就順著街邊遛著彎兒往季笑珉家里走。

起先季笑珉看見高敘到車上拿背包，還開完笑說：“你今兒這是要聽故事聽通宵啊？”誰知道一聊起來還真就聊得沒完了。

不過當(dāng)然故事也不總是他一個人在說，畢竟人人都有過往，那些孩童的幼稚、少年的輕狂與青年的迷茫雖是不同的經(jīng)歷，卻多多少少總有些相似的奔忙。兩個人帶著三分酒氣，吹了一路夜風(fēng)，到了季笑珉家里又隨意往地上一坐、床上一躺，就這么此十年彼十年地勾兌起了彼此的歡笑與感傷。

臨了口干舌燥嗓子癢，高敘趁著季笑珉洗澡的空檔爬起來去燉水泡茶，等喝完又把自己拾掇干凈，已經(jīng)過了四點半。

季笑珉一個翻身睡過去，給高敘讓出半張床：“明兒幾天開門?。俊?/br>
“已經(jīng)是今天啦~”高敘瞇縫著一雙本就細(xì)狹的眼睛，費勁地定了個鬧鈴，“十點半——我最早一個客人約了十點半。”

啤酒上頭，又只得五個多小時的睡眠，早上起床兩人面白如紙，眼泛血絲，說不出的憔悴。早餐喝了碗餛飩，又在街口買了咖啡，兩人坐了趟雙休日難得不擠的公車，到車行時剛好十點半。

客人晚了幾分鐘，進(jìn)店的時候季笑珉剛把展示區(qū)域的工具燈全打開，正拿了雞毛撣子四下拂塵?？匆娙诉M(jìn)來，他笑瞇瞇地打了招呼，高敘已經(jīng)迎上去跟人寒暄。

車行在臨街一側(cè)做了個展臺，之前空了大半年，因為高敘和白森都拿不定主意用一輛怎樣的車來做他們的鎮(zhèn)店之寶。這會兒里面停著季笑珉的改裝哈雷，雖然沒開射燈，但是盛夏白亮的陽光從斜排的柵格頂照射進(jìn)來，落在黑色的車身上，從柜臺的方向看過去，倒很有幾分手繪的意思。

季笑珉側(cè)坐在柜臺里，一手支在腦側(cè)靜靜地看著這個畫面，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高敘在一周前的凌晨發(fā)在朋友圈的狀態(tài)。“美夢成真?！彼谥朽啬钪?，來來回回在腦中仔細(xì)品味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他想起昨天趕著早班高鐵從S市跑來要他“再想想清楚”的發(fā)小——那個雙手贊成他出國進(jìn)修，回國之后又費盡心思幫他落實工作的老友王澤，曾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和他一起纏著鄰居大哥帶他們騎著摩托車上路兜風(fēng)、給他描述一人一車?yán)僳E天涯的美好。

他想起王可——那個在兒時被送出國，在機(jī)場抱著王澤的大腿哭著大喊不要跟哥哥分開的小豆丁，回國之后卻一年一年地耗在外面不回家，只專心致志研究他喜愛或更喜愛的每一段vers和不同flow，一心一意做他的rapper。

他想起白森——這個他還不算太熟悉的公子哥兒，兩三天前還在他來車行的時候?qū)Ｐ闹轮镜叵蛩埥滩煌吞柕陌l(fā)動機(jī)和不同形狀的葉子板對摩托車的動力影響，昨天臨晚了卻突然跑來跟他打招呼說今天不來了要去鄰市報名參加新的十三省市民籃球聯(lián)賽。

他想起高敘，昨晚在他問出“現(xiàn)在一門心思忙車行，那你還跳舞嗎？”的問題之后，毫不猶豫地回答：“跳啊，當(dāng)然跳啊，有機(jī)會就去?！?/br>
他覺得他現(xiàn)在坐在這間車行里，聽著那邊半片店面里斷斷續(xù)續(xù)傳來的裝修的聲音，看著眼前櫥窗里這兩自己一塊一塊重新組裝起來的哈雷，突然就對這四個字有了切實的共鳴。

[美夢成真。

——季笑珉]

第12章第六章

時間是有彈性的，并且這種彈性往往與人的意志背道而馳。大多數(shù)的時候，當(dāng)人們因為一些負(fù)面情緒而希望時間盡快流逝，它總是特別難熬；而當(dāng)人們沉湎于歡樂或忙碌之中，它則會悄然遁走。高敘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因為他總是在不停地忙碌著、調(diào)笑著，哪怕一個人待著也能玩得很high；相比之下季笑珉則幾乎是緩慢地渡過了之前的三十多個年頭，直到這個夏秋之交，他的時間突然就好像開始了爆速飛行。

不過季笑珉并未覺得有什么不適——人的適應(yīng)力總是遠(yuǎn)超過自己的想象，尤其當(dāng)自己潛心于某件事務(wù)之中。他的確是因為忙碌而消瘦了很多，但是精神卻很飽滿，甚至連笑容也比從前多了許多。

而自從多了季笑珉這個共同話題，白森和王可在網(wǎng)上的聊天時間也明顯比從前大幅增加。剛開始是白森經(jīng)常突然狂敲王可，對季笑珉與和他的老干部外在極端相悖的“超級有?！卑l(fā)表震驚和贊嘆；到后來則變成了王可頻繁向白森打探，究竟是什么導(dǎo)致了他這位比親哥還親的老哥哥同時從外貌和精神上都逐日地向著三歲的年齡逆向逼近。

車行改裝部的裝修就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完成，由于裝修內(nèi)容其實并不復(fù)雜，到八月中旬就差不多正式開始運作了。季笑珉從以前的學(xué)校招來了一個應(yīng)屆的畢業(yè)生和一個二年級的工讀生，加上高敘從前在圈里認(rèn)識的一個小孩兒，總算湊夠了人手。

頭幾筆生意都是之前訂出去的車輛的返店保養(yǎng)和裝潢，比較復(fù)雜一點的是那輛跨斗車，說是因為要借給某個劇組做道具，幾乎做了全車整容；結(jié)果片子拍完拿回來之后又幾乎完全毀容，于是在前后間隔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nèi)，季笑珉他們給這輛車再一次做了全車整修。

也許是專業(yè)相關(guān)見得多，也許是性格使然，季笑珉在面對損毀的車輛時總是顯得非常平靜。雖然有時候他也會揚起雙眉、舔著嘴唇不說話，但見多了大家就明白他其實只是在思考應(yīng)該從哪里下手開始修復(fù)，卻很少會帶著什么其它的情緒。

高敘卻恰恰相反。雖然他成日嘻嘻哈哈，之前在陪著季笑珉一起修復(fù)他那輛哈雷的時候也因為顧及季笑珉的心情而沒有泄露太多情緒，但其實每當(dāng)有損毀的車輛送過來，他都會下意識地蹙起眉頭。他的鼻梁很高，兩只單眼皮的眼睛又生得狹長、眼珠偏小，所以一皺起眉頭就會顯得很兇，有一次還因此嚇到了剛來報到的工讀生小姑娘。

季笑珉也是從那一次開始注意到高敘的這種情緒變化——與他平時的開朗活潑或神神叨叨截然不同，有時候他甚至?xí)渲?，許久都一言不發(fā)。不過再多的情緒表露倒也沒有——他的肢體動作一切如常，從不會從步伐甚至指尖的細(xì)微動作上再多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