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天氣竟也雷鳴電閃。

    米有橋手中端著的藥碗猛然碎在地上，顫抖著伸出手指來。

    那面色青白的帝王卻已然沒氣了。

    雪地里人影交纏。

    狄飛驚一身所學(xué)皆出自雷損, 可卻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他比雷損更年輕, 也更狠心。

    那披著青袍的公子嘴角已溢出鮮血來, 袖中婉轉(zhuǎn)多情的小刀卻瞬息而發(fā)。

    養(yǎng)鬼本就反噬，艷鬼的記憶蘇醒，他便一日不如一日。

    蘇夢枕咳嗽了聲，面色已是慘白。

    狄飛驚也受傷了。

    可他的手卻已插入了男人心臟。

    雪靜靜地落著。

    似也掩蓋了馬蹄聲。

    “在來之前我給方應(yīng)看遞了封信?！?/br>
    蘇夢枕忽然道。

    那白衣少年依舊很安靜，他的手已握住了那跳動(dòng)的心臟。直到蘇夢枕說出最后一句話：

    “我服了□□，心頭血已是沒用了?！?/br>
    他聲音艱澀，比這冬日里的雪還要冷。

    那是他唯一愛過的姑娘，他曾以心頭血喂養(yǎng)她，可也是他――親手?jǐn)嗔怂纳贰?/br>
    那馬蹄已越過宮墻，踏雪而來。

    狄飛驚唇角緩緩留下血絲來。

    遠(yuǎn)處忽然傳來喪鐘長鳴之聲，米有橋凄聲道：

    “陛下，駕崩了?！?/br>
    雪靜靜落在青袍公子孤寒眉眼之上，那喪鐘之聲一遍一遍在耳邊回響。

    蘇夢枕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來，眼中竟已有血淚。

    徽宗死了。

    多可笑。

    他慢慢閉上了眼，胸口血洞里不停往外流著血，染紅了青袍與雪地。

    蘇夢枕忽然又想起那日初見，她穿著婉轉(zhuǎn)的宮裙站在船上，靜靜地看著落雪。

    她看了許久，才轉(zhuǎn)過頭來告訴他：‘我不想死?！?/br>
    他知道她在害怕。

    渡口的河水很冷啊。

    青色披風(fēng)已被埋在了雪里。

    方應(yīng)看在宮門處停了下來。

    他沒有說話，狄飛驚也沒有說話。

    他只是沉默著，安靜地離開了這個(gè)地方。

    那溫柔俊秀的少年啊，任由雪落了滿身。

    “候爺？”

    身后人上前一步，卻見方應(yīng)看微微擺了擺手：

    “去看陛下?！?/br>
    狄飛驚走了很久，終于走到了小屋里。

    那穿著古煙宮裙的美人靜靜地倚在窗邊等他。

    她伸手接住雪花的樣子很美，斂下的眉眼顯得安靜溫柔。

    “蘇夢枕死了?！?/br>
    她說：“我知道?！?/br>
    她只是輕輕替他拂去肩上落雪，神色溫柔。

    這天也漸漸黯淡了下去。

    雪覆紅梅煞是好看。

    吳裙忽然道：“你還記得我喜歡梅花嗎？”

    狄飛驚勾了勾唇角：“記得。”

    “第一次見你時(shí)，你讓我給冰棺上也雕了枝梅花。”

    艷鬼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現(xiàn)在還能再去替我摘朵嗎？”

    她語氣輕軟，比這雪花還易散。

    白衣少年已轉(zhuǎn)過了身去。

    那梅樹就在前面，風(fēng)吹著雪花簌簌抖落。

    他伸手輕輕折了枝，卻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

    少年彎腰去撿，唇角卻已緩緩流下了鮮血。

    “我總不愿意你看見我消散的樣子，一定很丑。”

    吳裙柔聲道。

    鮮血已沾染了衣襟，狄飛驚指尖微頓，卻是道：

    “好?！?/br>
    他對(duì)她從來都很溫柔。

    吳裙輕輕笑了笑：“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啊?！?/br>
    她笑起來很美。

    這茫茫天地，覆雪紅梅竟都被壓了下去。

    可艷鬼是不能笑的。

    因?yàn)樗恍Ρ阋懒恕?/br>
    狄飛驚沒有回頭。

    他只是沉默著撿起了地上梅花，小心地拂去枝頭落雪。

    過了很久才輕喚了聲：“阿裙?！?/br>
    可惜已無人回答他了。

    這雪山寂寂，只剩了一個(gè)白發(fā)的孤寞少年。

    番外（最是人間留不?。?/br>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br>
    最初聽到這句詩時(shí)是狄飛驚十三歲那年，那時(shí)他尚未入六分半堂，只是一個(gè)住在渡口以渡船為生的少年。

    他生的安靜俊秀，卻始終低著頭，新搬來的人總要跑去瞧上一眼。

    她們看著看著便有些可惜，因?yàn)檫@么好看的少年居然從未抬起過頭來。居住久了的人說，那少年幼時(shí)便已被房梁壓斷了脖頸，現(xiàn)在能活著已是不錯(cuò)。

    于是那些年輕的姑娘們啊，都漸漸歇了心思。

    狄飛驚始終只是安靜地劃著船，他面色平靜，既無悲喜也無不平。

    春天的時(shí)候，鎮(zhèn)上來了一個(gè)算命的，脾氣古怪，可卦象卻很準(zhǔn)。

    鎮(zhèn)上人都去找了先生，可那算命先生卻說：“不看普通人?！?/br>
    這平凡的小鎮(zhèn)上又哪里有不普通的人呢。

    狄飛驚輕輕笑了笑，撐著船送他到另一個(gè)鎮(zhèn)上。

    那先生手中拿著壺酒，躺在竹筏上時(shí)不時(shí)喝上一口，到了中午時(shí)已是微熏。

    “小子可要算卦？”

    張郎中忽然問。

    他也許是喝醉了，連鎮(zhèn)中富賈也不算，居然問一個(gè)撐船的少年。

    狄飛驚笑道：“先生不是不看普通人嗎？”

    他笑起來也很安靜。

    張郎中搖頭道：“我確實(shí)不看普通人?！?/br>
    可狄飛驚卻不是普通人。

    他隱忍，聰明，也不缺好運(yùn)氣，總有一天會(huì)出人頭地。

    張郎中瞇著眼細(xì)細(xì)品著那生辰八字，猛地喝了口酒。

    那是鎮(zhèn)上人自己釀的酒，烈的很。

    一口灌下去胃里火辣辣的。

    他將酒壺扔給那個(gè)撐船的少年，長嘆沉吟：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狄飛驚也安靜地喝了口。

    他那樣年紀(jì)的少年實(shí)在沉穩(wěn)的過分。

    張郎中嘆了口氣：“富貴鼎上漏雨，貴中有缺啊?！?/br>
    他說著說著又笑了：“不過誰這一生能夠圓滿呢？”

    狄飛驚將酒壺又重新拋了回去。

    他一向不信命，可卻還是問了句：

    “那缺憾是什么？”

    張郎中翹著腿看向默默青山：

    “你一生都留不住你所愛的人?！?/br>
    他的神情有些蕭瑟，說完便擊壺唱道：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啊?！?/br>
    狄飛驚安靜地低著頭，卻將那句詩記在了心里。

    張郎中并不是個(gè)騙子。

    他說狄飛驚會(huì)飛黃騰達(dá)，狄飛驚一個(gè)月后便果真遇見了位貴人。

    那是一個(gè)夜晚。

    一個(gè)很冷的夜晚，渡口還下著細(xì)雨。

    他的竹筏上多了一位受傷的江湖人，那已經(jīng)老了的男人叫雷損，是聞名天下的六分半堂的主人。

    他將這個(gè)少年帶到了京師，因?yàn)檫@個(gè)少年救了他。

    狄飛驚很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