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回頭。

    穹廬避無可避地罩住人間，漫天都是細碎的星子在閃，夜風撕扯著她的發(fā)絲向東去，遮住唇角，也遮住眼眸顧昐之間的威赫倨傲，直到她抬手拂去遮擋，露出明珠美玉般的面孔，沖他笑了一下。

    他又說一遍：“阿七。”

    她說：“過來?！闭f完就轉身回去，黑貓在她懷里撓了撓空氣，沖他“喵”的一聲，齜牙咧嘴，好像他才是耗子。

    關霄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本想把外套脫給她，但見她裹得嚴嚴實實，白裘上細軟的長毛密匝匝擁住略微消瘦的肩膀，顯然有備而來，也只好作罷。

    這夜天公賞面，晴空萬里，金陵璀璨冬景盡收眼內，雖然沒有白雪紅梅青瓦，卻也是琉璃世界晶瑩。但關霄無心賞景，坐了半天，沒話找話道：“我是跳上來的?！?/br>
    “嗯。”

    什么是“嗯”？他繼續(xù)沒話找話：“你也是跳上來的？”

    她指了指屋后，“我有梯子?！?/br>
    “你經常來？怎么不叫他們開開閣樓。”

    “又不是我家。”

    關霄想起自己上次跟她說“鋒山府不是你家”，覺得這個人記仇得要命，于是被她憋了半天，“這就是你家?！?/br>
    “偷來的風景才好看呢?！?/br>
    她只是隨口一說，關霄卻陡然對號入座，一瞬間臉通紅，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別過臉去，半天才悶聲悶氣道：“我去軍校你生氣，我?guī)透锩h你還生氣，我喜歡你你也生氣，我不喜歡你你又生氣，你到底想讓我怎么樣？”

    林積揚眉一笑，“你幫革命黨，我倒確實有些生氣。至于其他的，我才不生氣呢?！?/br>
    他“嗤”的一聲，“厥詞。什么叫你不生氣，你憑什么生氣？你又不喜歡我，我跟別人是真的還是假的，都不關你的事，你有什么好生氣的？”

    “誰說我不喜歡你？”

    七個字都話音輕柔，卻字字千鈞。關霄通紅著臉坐了半晌，冷靜下來搖搖頭，“天底下誰都會喜歡我，只有你不會。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你犯不著騙我，我不差你這一點喜歡?！?/br>
    林積天生不會在別人身上耗費心力，一旦被人喜歡，便覺得是虧欠。所以他要待林積好，但永遠也不想讓林積知道，因為她是這樣的人。對關霄而言，這個道理顛撲不破，如同真理。

    林積側過臉看了一會關霄氣鼓鼓的臉頰，說：“你不相信我喜歡你？”

    關霄看著滿天星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相信，怎么可能?！?/br>
    林積覺得這有點像撒嬌，又拿不準到底是不是撒嬌，于是問道：“那你要怎么才肯相信？”

    “怎么都不信?！?/br>
    她無奈傾身向前，稍微仰起頭在他發(fā)燙的耳朵上一吻，“這樣肯不肯信？”

    關霄身子一僵，往旁邊蹭了蹭。她又親了親他的臉頰，“這樣呢？”

    屋頂上冷風呼嘯，關霄愣怔著又往旁邊繼續(xù)蹭，過了一會，轉過臉來，林積便順勢一啄他的嘴唇，“這樣呢？”

    這次關霄兩手插著西裝口袋，頭也不回地往邊上挪。林積沒戴眼鏡，看不清夜色中的屋檐，這時才來得及一挑長眉，“你別——”關霄已經半個身子懸空了出去，整個人控制不住下落的勢頭，向下一翻。這是二樓，她嚇了一跳，眼疾手快地伸出手，“阿霄！”

    關霄一只手掛在屋檐上，見她探身出來，破口大罵：“別亂動！”

    林積見他這才從口袋里把另一只手掏出來扒屋檐，啼笑皆非了一陣，抱臂看他踮腳踩窗臺，若有所思地拿食指點了點樓下，“我要是從這兒跳下去，你信不信？”

    關霄費力地踩窗臺，笑道：“你試試?！?/br>
    林積立即蹲了下去，撩起風衣，看了看高度。關霄見她瘋成這樣，氣得頭頂冒紫金，壓著嗓子大吼：“信了！信了你非我不嫁了！我信了行嗎？回去！”

    她終于“哦”了一聲，撈起黑貓走回去坐下。關霄過了片刻就挪了上來，氣勢洶洶在她旁邊坐下，大概覺得很丟面子，哼道：“你還好意思生氣?！?/br>
    林積道：“都說了我沒有生氣?！?/br>
    關霄呵呵冷笑一聲，“放屁。不生氣做什么跑上來吹冷風？”

    這句話落地，林積側臉看著他，直看得他刪減掉“放屁”，深呼吸一陣，咬牙微笑改口道：“既然不生氣，做什么跑上來吹冷風？”

    林積這才想了想，“那天高僧講經，我聽了一個故事，說世尊在羅閱祇耆阇崛山說法?！?/br>
    這山的名字這么古怪，不知道她的腦子是怎么長的。關霄咕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拉斯科爾尼科夫都沒你長?！?/br>
    林積抱著貓揉了揉，“聽不聽？別打斷我?！?/br>
    他本想說不聽，但看著她垂下睫毛的樣子，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說：“誰打斷你了？我什么都不做你都給我扣鍋，分明是貓說話?！闭f著就捏住貓嘴，“喵什么喵，jiejie不讓你喵，不許喵。聽懂了沒？聽懂了就喵一聲。”

    黑貓眼巴巴地瞪著他，嘴被捏著，無論如何喵不出來。關霄那雙眼睛又亮又圓，叫人看著生不起氣，林積嘆一聲，救出貓嘴，繼續(xù)講道：“當時有一個叫蓮花的女人，要出家去做比丘尼，禮佛路過一條河，她便喝了幾口水。”關霄就等著她留這個氣口，立即插話道：“然后吃了兩百個米饅頭？”

    林積放下貓起身就要走，“不講了，豈有此理?！标P霄見她肯發(fā)脾氣，一下子松了一口氣，連忙拉住她的白色西褲腳，順勢趴在屋頂，厚著臉皮學陳雁杯，“皇姐，臣弟錯了，臣弟再也不插話了。喝了幾口水，然后呢？”

    貓撓著林積的腳腕喵喵叫，十分粘人。林積撈起黑貓坐下來，“河里映著她的影子，花容月貌，姿妍無比。蓮花心想：我這樣的好樣貌，怎么能浪費呢？不如先回家，享受幾年情愛快樂。于是便回家去。佛知蓮花應該得度，便化出一個婦人，比蓮花美麗百倍，與蓮花同行。蓮花對她愛敬無比，她便枕在蓮花膝頭休憩。須臾之頃，婦人突然氣絕身死，腹中生出蛆蟲，牙齒發(fā)膚脫落，腥臭腫脹，美景化為恐怖。蓮花大吃一驚，心想，三界無安，猶如火宅，如此美麗的人尚且如此，我這樣的平庸之輩又豈能長久？于是五體投地，誠心謁佛，入山而去?！?/br>
    關霄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罵起了街，“哪個破和尚的破故事？脫褲子放屁，拉出來槍斃！老子等了半天，就是這么個結果？”

    “阿霄，”林積打斷他，“這個故事叫做‘好景不長’。你我之間正是好景不長，良時本就不多，又被我們一一蹉跎，我未曾坦誠，可你也騙了我?！?/br>
    夜風靜穆，星光空明，關霄慢慢低下頭，“你別生氣了?！?/br>
    他們坐得極近，黑貓便撓著關霄的手，要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