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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因有新進士入朝,天子忽然想起太子還有幾位伴考成了這科的新進士,便多問了一句:“伴考人,有幾人,中試?若有缺,可再挑人。”高太監(jiān)方才沒得機會表現(xiàn),忙趁這機會應(yīng)聲答道:“回皇爺,這科得中的伴考學(xué)子計有崔燮、費宏、屈伸、鄭宗仁四人,其中崔費二人在三甲列,已授翰林職,屈伸亦選在庶吉士中,唯鄭宗仁在都察院觀政。”崔燮也算是天子一手教養(yǎng)大的神童,還考中兩元,極給天子做臉,成化帝不記得別人也能記著他,特特撿出他來問了一聲:“崔燮歸來否?朕記得,他家不遠?!?/br>自然是回來了,回京之后到處拜訪的那陣子就給高百戶家里送過東西,其中還夾雜了些各廟里求來的開光靈符。高百戶這樣的孝順兒子,自然得撿著好的給養(yǎng)父送去,還跟他提了提崔燮不能娶妻的傳言,高太監(jiān)當(dāng)時頗可憐了他一陣子。連自己這樣的太監(jiān)都要娶妻養(yǎng)子,享個天倫之樂,崔燮好好一個男兒卻只得單著過。年輕時還容易熬,到老了沒個貼心的孩兒照管著,可怎么過呢?高公公心里憐惜他,在皇爺面前也不吝說他的好話:“崔大人家離得近,更兼急著替皇爺辦差,不肯耽擱工夫,上個月就早早到吏部報道了。翰林院里因尹學(xué)士看他年輕,便叫他跟著幾位修撰讀書、修書,將來好替皇爺辦事。”成化天子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尹閣老的安排,只又添了一句:“既已是修撰,可為展書官?!?/br>天子雖不愛聽先生講課,可是只要經(jīng)筵制度還在,有哪天再聽一聽的可能,就得往里添合適的人——崔燮殿試那篇文章作得就好,能深徹洞察時弊、警策有力,觀其文知其人,正是適合侍奉天子左右以備詢問的才士!其實今年的榜眼也是個少年俊秀的官兒,可惜家在江西,這兩個月且回不了朝,等他回來再做安排吧。天子出言即是圣旨,高公公親自傳奉,尹閣老這個掌院學(xué)士也得憋著滿心委屈領(lǐng)旨。他好容易把崔燮安置到最不容易出事的地方,以為能壓他個十幾年再說,卻不想十幾天都沒叫他過完,天子就想起了崔燮,還特地把他提到個能面圣的職位上。感情他一腔心血安排都是白費!不用什么李東陽李西涯的,崔燮自己就簡在帝心,單憑圣寵就能爬上來!尹閣老默默吐了口血,看著在在旁跪接旨意的,年輕得耀眼的崔狀元,心里橫生出巨大的不安。他自己就是靠著中旨從禮部右侍郎一路當(dāng)上翰林學(xué)士的,對“圣心”二字的厲害知道得尤其清楚;再看這個同樣憑圣心上來的后輩便越發(fā)警惕、越發(fā)不順眼,默默地動了打壓心。原本只想叫他坐幾年冷板凳,等他自己耐不住轉(zhuǎn)住部院也就罷了,如今既生了這樣的波折,索性也不用熬著他,過些日子就給他個編摩謄寫制誥文章的機會。若是他自己不爭氣,寫出的文字里有犯忌的疏失……不過如今這任鎮(zhèn)撫使為人硬直,又似跟他有些交情,怕不能全聽內(nèi)閣的。索性別鬧到要下錦衣衛(wèi)衙門的地步,就在院里處置了,叫他放個知州的外任吧。尹閣老自己柔腸百轉(zhuǎn)地要搞宮心計,卻不料天不遂人愿,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亂他的安排。這回倒不是天子忽然想提拔崔燮,而是天子忽然患了泄瀉之癥,病得氣勢洶洶,壓倒了朝中一切大事。自打萬貴妃過世,成化天子雖不止一次覺著貴妃去了,他也不能獨活,可身體其實并無大恙,一向都是心病。這回的泄瀉之癥卻是來得又急又重,天子從八月十三病倒,就一直沒能視朝,就連八月十五、十六在奉天殿的祭禮也不能行了。宮中傳出來的中旨雖然一再說泄瀉已停,病體只需再調(diào)理數(shù)日,天子卻一次也沒再見過眾臣,反而下旨令太子暫代朝政,受眾臣朝拜。從小長在周太后膝下,做了后宮寵妃權(quán)監(jiān)多年眼中釘,在成化帝面前從未受過寵愛,對前朝臣子來說只是個代表國本、正統(tǒng)象征的太子,終于從東宮走出來,站在御階上,初初接觸到了大明至高的權(quán)力。從此再沒放開。他的身體仍然削瘦單薄,穿著朝服接受百官覲見禮儀時,卻已沉穩(wěn)而成熟,與從前坐在皇位上的天子一般威嚴端莊。他在朝上的話并不多,處理政務(wù)時也處處依托內(nèi)閣、請示天子,并不表示出太多自己的意思。但他的眼已看遍了朝中諸臣的心思做派,心中已在計劃著該如何啟用肯干實事的老臣,改變這暗沉沉的朝堂。內(nèi)閣萬安、劉吉、尹直三位閣老敏銳地感覺到了改朝換代的氣息,上疏寬慰天子好生休養(yǎng)時,也順便暗搓搓拍了太子一記馬屁,說他視朝以來,中外“人心靡不寧妥”。太子卻仍是謹守本份,看過奏疏后全不提出任何意見,只叫內(nèi)侍依故例摘抄要旨,奉給成化帝閱看。天子撐著病體回復(fù)了這份閣老奏書,卻無力再看別人的。接下來兩三天,天子只照準了幾件依例祭祀神祗的奏疏,將永清、嘉祥兩位公主家人爭地的官司發(fā)給錦衣衛(wèi)查處,就已耗盡了最后的心力。八月廿一,成化帝已臥床不能起,也再不硬撐著叫太監(jiān)往外傳“疾已漸減”“卿等少安勿慮”的太平言詞,而是把太子叫到床前,教導(dǎo)他為帝王之道。成化帝臨御二十四載,說他有多么憂勤國事自然不算,但他剛登基時確有名君之相,在朝二十余載,也是精通國政,惟是后來不愿意那樣勤政了而已。如今大漸將至,成化帝望著和當(dāng)年登基時的自己一般充滿雄心的太子,忽然憶起當(dāng)年初做天子時的抱負,不禁抓著太子的手教訓(xùn)道:“我兒要敬天法祖,勤政愛民,凡有不決之事先請教內(nèi)閣先生輩……”太子跪在床前,感受著這一生中罕有的、也是最后的父愛,用心把他交待的東西記在腦中。天子最后的清明都給了太子,對邵貴妃、張德妃、郭惠妃、章麗妃、姚安妃……等寵愛的妃嬪卻沒幾句話說,對諸王也只有廖廖幾句安撫,便陷入昏沉之中。二十二日,成化天子駕崩,太子于奉天殿祭告先祖,內(nèi)閣奉上新制的遺詔,以大行天子之名頒行天下,令皇太子繼位登基。云板聲漫漫傳至四方,崔燮在翰林院值房里聽了,也隨著同房的前輩站起來望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成化帝駕崩,從今以后便是弘治朝了。當(dāng)初他只把天子當(dāng)成歷史人物攻略,回京那兩年甚至還算計著如何利用憲宗和萬貴妃之死賣布……直到他盼望已久的新朝到來,他才意識到那位曾見過兩三面的皇帝不只是紙面上的歷史人物,他是自己真切見過的、給了自己諸多好處的人,而這個人剛剛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