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子敞闊精致，廊下有一隊人蠕蠕而行，仆人都似極適應(yīng)這紙廊似的，只覺得他家靡費太過，忍不住問崔良棟：“貴府在這仲夏天氣，怎么倒把門窗堵住，在廊下建廊了？”

奢侈也不是這么個奢侈法兒吧，堵得這么嚴(yán)實，不嫌悶熱么？

崔良棟在他身邊引路，連忙解釋道：“敝府老太爺癱在床上多年，怕見風(fēng)，一向都是在臥房里躺著。我家公子當(dāng)家之后，恐怕祖父躺久了心情不暢，病體更沉重，就變賣了家里的東西，找匠人做了輪椅、紙廊，好叫老太爺能出來見見太陽?！?/br>
蔣縣令細(xì)看了一眼那團(tuán)人影，果然模糊看出其中有一個長長的椅子，這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臉上微紅，嘆道：“原來如此，崔監(jiān)生真是孝心可嘉，不虧為得了圣上嘉獎的義民?？峙滤窍胫衔崂弦约叭酥稀牡览?，才舍得將價值近百兩的貨物捐贈養(yǎng)濟(jì)院。我先時但見著這片紙廊，險些誤會貴府奢華靡費，卻是本官輕斷了?！?/br>
第99章

崔良棟在院外已著人稟報老夫人大興縣令蒞臨之事。此時門口紙閣叫人推開,一個年老的婆子從里面迎出來,朝著蔣縣令福了一福，請他們進(jìn)去。

進(jìn)去后他才發(fā)現(xiàn),那紙閣四面都留了門,尋常出入的只開前后兩扇門,左右閉得緊緊的，不叫風(fēng)透進(jìn)走廊里。廳堂正門雖叫紙閣堵著,里倒也不覺得氣悶,后堂與左右兩側(cè)的門都敞著，風(fēng)從外頭徐徐引來,爐里燒著一把清甜的杏花香,只是不像別處用了冰的那么涼爽。

老夫人還在里頭更衣,崔良棟便請他先在堂里坐下，不一時便有養(yǎng)娘端來冰的奶茶和點心請他和書辦們品嘗——都是早上多做的，崔燮臨走時沒帶那么多去，剩的正好拿來招待客人。

蔣縣令是江南人,不習(xí)慣吃奶制品,總嫌它有股腥味。喝奶茶時卻只覺香濃滑膩,茶味醇厚，有些微苦的甜香，與一般人家的點茶、泡茶都不同，又用碎冰沁過，涼爽透心，不禁問道：“貴府這茶本縣竟從未嘗過,想必是家傳的秘方了？”

崔良棟陪笑道：“哪有什么秘方，老父母見笑了。這不過是我家公子跟回回子訂了些牛羊奶回來，給家里人補(bǔ)養(yǎng)身子，嫌單喝不好喝，叫人加了茶葉煮的。不過加了奶的東西易壞，才叫拿冰冰著的?！?/br>
雙皮奶奶味略濃，蔣縣令吃著一般，他帶來的書辦們卻都是北京本地人，愛吃酥酪和奶點心，都夸這味道濃郁，口感比半凝半流的酥酪更實惠。

崔良棟代主人客套了幾句，蔣縣令道：“貴府崔監(jiān)生幾時回來？本縣特張著他們國子監(jiān)休沐的日子來的，一是為當(dāng)面嘉獎他捐助養(yǎng)濟(jì)院之事，二來也是想見見神童?！?/br>
崔良棟這才明白他的來意——那些捐到養(yǎng)濟(jì)院的陳貨還是他親自押車去的，車后跟著一排看熱鬧的閑人，鬧得小半個北京城都看見了！

到養(yǎng)濟(jì)院這一路上，不知多少人夸他們家大方、仁義，積善人家必有福報……聽得他骨頭都輕了，在人家捐贈簿上簽名時差點簽下了他崔良棟的大名。幸好中間叫負(fù)責(zé)登記的主事說了一句“原來貴府姓崔”，他的心里一清，及時改回了那個“燮”字。

那一車干貨、糖食、酒醋醬料加起來也夠八十多兩銀子的，雖非糧食，大多也是廚下用得著的東西。送的東西質(zhì)量都還好，沒有陳腐生霉的，既能在年節(jié)時給下面的吏員和院中孤老加餐，拿去賣了也能換得幾十石米麥。若再換成梁、稷、粟、豆之類的粗糧更能有百余石，萬把斤糧食，足夠滿院的老人吃上一陣子了。

治下出了好人好事，大興縣得表彰表彰。

一般表彰這樣的富戶就是縣令嘉勉幾句，免他家三年錢糧丁役，再象征性地給幾貫不值錢的大明寶鈔?？纱藜椰F(xiàn)任家主是從四品參議，不管現(xiàn)在到哪兒做官了吧，家里都不用納糧完稅，鄉(xiāng)下莊院也能免了交馬草、養(yǎng)俵馬，家下人也都能免徭役的。

崔燮又是個叫皇上接見過，還下了御旨塞進(jìn)國子監(jiān)的神童，不好十分輕怠。蔣縣令思來想去，決定給他家些面子，于是拿了幾千貫新發(fā)的寶鈔，找匠人做了個“積善人家”的牌匾，親自拿到崔家。

可惜崔燮今天偏又不在家。

崔良棟是叫錦衣衛(wèi)上門嚇過一回的，雖也怕這位縣令不滿，卻更不敢叫人去謝千戶府上接人，只能代主人致歉：“今日只怕不巧，等我家少主人回來，小的一定勸他去縣衙拜謝大人?！?/br>
幸好這時候老夫人換好衣裳，帶著幾個養(yǎng)娘和媳婦出來見禮，她是兒子給請的誥命，蔣縣令也得跟她行禮。這一來倒不用崔良棟在外服侍了，他便出去幫著把崔老太爺推到內(nèi)室，又催著廚下準(zhǔn)備午飯。

蔣縣令便將來意跟老夫人說了一遍，崔老夫人也遺憾地嘆道：“他弄出這些吃食來就是為了送恩人的，散學(xué)就直接去人家里了。我也早不知大人要來，不然我就勸他先別出去了?！?/br>
蔣縣令大度地笑了笑：“貴府的恩人？那自然是恩人要緊，本縣只為送牌匾來，倒不非要叫他回來見這一面?！?/br>
他站起身朝后面招招手，同來的書辦便抬起那面匾，他摩挲著上頭紅綢說：“既然令孫不在，那就請老宜人引路，我將這匾面交與老太公和老宜人便是?！?/br>
崔老夫人喜的眉開眼笑，當(dāng)下便吩咐人去屋里多點些香去味，扶丈夫坐起來，親自引著他朝屋里走去。

蔣縣令道：“聽說老太翁中了風(fēng)，恐怕他起坐不便，叫他躺著歇息就好，不用硬扶起來?！?/br>
他原以為崔老太公得是叫人扶著坐，或是倚著被褥堆，或是還坐在輪椅上，卻不想進(jìn)內(nèi)室先見著了一個半張床板吊起來的四柱大床。床兩邊有絞索□□【taonong】，丫鬟在下頭搖著桿就把床板連同老人一道兒拉起來了。

這床實在叫人驚艷，蔣縣令和崔老太爺見過禮，眼就粘在那不斷升起的床鏈上，嘖嘖贊嘆著：“這是哪里的匠人做的，真有巧思。”

這樣實用的東西，若推廣開來，許多久病臥床之人都能時常起身坐坐，或是就這么半躺半靠著，也比整日臥床舒服些。

崔太公臉上便露出幾分得意之色，老夫人也笑著說：“還不是我那大孫兒叫人做的。怕他爺躺在床上難受，就想出這么些法子叫他能起來松泛松泛。我老婆子都沒想出這些來，他一個小孩子倒這么體貼。”

蔣縣令雖然沒見著崔燮，對他卻先有了幾分好印象，也不計較他休沐日不在家念書，讓自己白跑一趟的事，跟著夸了幾句。而后便叫人抬上那匾來，摘了覆在上頭的紅綢，露出親筆題的“積善人家”四字，笑道：“積善之家必有余慶，貴府樂善好施、捐濟(jì)孤老，冥冥中自有善功記著，來日福報回饋，教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