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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這樣一個人,有多傲,多固執(zhí),多受將士愛戴,沒準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樣一個人,說不反就是不反,你砍了他他都不反。他心眼又直,拐著彎說,他肯定聽不懂。顯然,慕長冬也知道。慕千山是他最疼愛的長子,手里頭的兵又是南顧最狠最強的一支。他要造反,必須得把他兒子拉過去。所以,按理說,他發(fā)現的本就晚了,應該假作不懂,背后拉攏慕千山??墒恰?/br>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他的皇兄,那一日就死在他眼前,就倒在他身上。鮮血染紅了視線,腥氣灌進鼻翼。哪怕不是慕長冬親自下的手,哪怕目標本不是顧朝松,但他絕對涉足其中。方才家宴上的那一剎,顧朝歌是真的動了殺心??墒撬麣⒉涣怂?。慕長冬將門出身,他卻忙得許久未曾碰劍。所以他只能賭一把,將慕長冬收押入獄。而獄中有暗道,原是他父皇裝得,為私下處決些上不得臺面的事。他已派死士埋伏其中,就賭最后一把,能不能殺了慕長冬。不管往后,不管慕家的反應,不管這江山,不管什么黎民蒼生,他只想報復。他只想殺了慕長冬。顧朝歌想著,又忍不住笑了。他看著一身冷汗,強作鎮(zhèn)定的慕萬水,想著外頭一心求見的慕千山。顧朝歌竟覺已笑到麻木,笑到不知在笑什么,笑到他突然想扳指頭數一數。雙親喪盡,兄長死絕,到如今。終于妻離,友散。顧朝歌松開手,慕萬水踉蹌兩步,跪在地上。她捂著臉,看不清神情。顧朝歌轉身,向前走去,走入重重黑暗。孤身一人,形單影只。待得黑暗再散去,只剩下了酒香。子琀沒能想到,如今滴酒不沾的糊涂,從前是那樣一個酒鬼。接下來的日子里,他時時刻刻在喝酒。似乎看見他,手里便提著酒。他越來越醉,酒越喝越多。他派出了手里的所有死士,幾乎傾巢而出,重傷了慕長冬。對方料到了他會下黑手,卻沒防備他這樣孤注一擲,保住了命,卻落下了病根。后來眾臣求情,于是顧朝歌爽快道:“行,放了他?!?/br>放了他。讓他活在家里,茍延殘喘,有潑天富貴權勢而無力享用。放了他,放了他。你不是要坐皇位么?那就讓你坐上去,卻讓你無力坐穩(wěn)。讓你防備著你盛年的長子,讓你再無天倫。顧朝歌哈哈大笑,他仰頭,將酒倒入嘴中。他也不改奏折了,就這樣慢吞吞,隨意地在宮里閑逛。身后的宮人們捧著酒,戰(zhàn)戰(zhàn)兢兢。慕千山不來了,再也不來了。慕萬水也不來了,聽宮人說,皇后娘娘倒時常去找那個獸女。她還差人打聽,似乎是想送她回家。宮里越來越冷,眼見著快入冬了。流云匆匆,朱墻斑駁。顧朝歌記得宮里的冬天很美。或許外頭的冬天也美,只是他不知道。他從沒有看過。“我生于冬?!鳖櫝柰蝗恍α耍砼缘膶m人道,“我娘說,那時候最冷,所以總要生好多好多火。她不是很喜歡冬天,她原本期望我生在夏天。”“生在夏天多好,有滿池的荷花,有蟬鳴,哭起來也熱鬧?!?/br>顧朝歌走了兩步,有一茬沒一茬地說話。他已經很醉了,所以前言不搭后語:“我娘對我很好,她很寵我。她待我太好了,以至我都不怎么想得起她?!?/br>人記仇很容易,記些尋常的快樂,卻總也很難。“我哥也很好,我爹也很好?!?/br>“我小時候愛吃桂花糕,險些吃壞了牙。于是爹不準我吃,哥就背著他去御膳房偷?!?/br>“哎呀,想不到我哥也會做出這種事。”顧朝歌說著說著哈哈笑了起來,他笑了一會兒,發(fā)現沒有人陪他一起笑。他茫然道:“不好笑么?”然而那宮人顫抖不止,咬著牙道:“陛下,奴才身份卑微,宮里秘事,奴才,奴才——”顧朝歌懂了,他怕知道得太多,活不長久。于是顧朝歌再也不說了。他省下更多的時間喝酒。再過幾日,他早朝也不上了。他就一日一日在池邊玩,從庫房里挑出一些,他很小時候玩的東西。他開始無節(jié)制地吃桂花糕,也不怕誰在里頭下毒。有一天,他照例喝得很醉,路過后花園,突然瞧見一個鐵籠。他已經喝得迷瞪,聽見有人在對籠中呵斥。于是他走上前去。一聲聲“陛下”,一個個跪下的人。似乎有人在說,這是慕將軍送上的賀禮。是了,他生辰快到了。他就快二十歲了。是誰送的,他似乎也沒聽清。他看也沒看,隨意道:“放了吧?!?/br>放了吧。不管是誰送的,不管關的是什么,都放了吧。沒有誰,生來就該活在籠子里。再后來,慕萬水來找他,告訴他,她兄長被慕家軟禁了。她焦慮不堪:“我眼線說,已經軟禁許久了——”顧朝歌嗤嗤笑了。他難得坐在御書房里,面前是堆積如山的奏折,地上是一壇又一壇的酒。他胡子拉茬,卻俊美依舊,只是浸泡了酒氣,很是頹唐。他打了聲酒嗝,突然道:“皇后,明兒是朕生辰。”慕萬水:“陛下——”顧朝歌忽然平靜道:“明兒再說吧?!?/br>子琀忽然生出股不詳的預感。慕萬水走了,宮人也被打發(fā)走。天漸漸的黑了。顧朝歌抱起奏折,一本本攤在地上。而后,他拎起酒壇,往地上潑酒。他一邊潑,一邊喝,酒灌入口中,順著衣襟淌下。潑完之后,他也不在乎這滿地濁酒,一屁股坐下。地上用紙糊糊固定住了幾根蠟燭,顧朝歌就面無表情地坐著,看著那幾根燭。他拿了盤子,開始仔細吃桂花糕。那盤子是菡萏瓷,上頭有一朵精巧的荷花。蠟燭一點點變短,他一口口吃。終于,燭火燒到了盡頭,報更聲響。火起。頃刻點燃了滿目。程舟忍不住捂住雙眼。子琀一動不動,他眼睜睜看著那人似乎想起什么,突然立起,伸手,拔出了墻上的劍——那是慕千山當年送他的劍。火舌吻上紅袍,外頭隱隱驚呼,顧朝歌卻充耳不聞。他烈火加身,拔劍起舞,帶著這人間極致的榮華與富貴。行劍無甚技巧,然而大開大合間,無端生出悲涼之意。江山,南顧。大夢般的二十年。這一把火燒去,燒得干干凈凈。人世間匆匆一遭,什么時候來,便什么時候去。要走,他自己走。顧朝歌放肆大笑,插|劍入地。這一擊用盡他所有氣力。愴然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