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的紈绔子弟們，從沒把下人的命當(dāng)作命，玩人的手段千奇百怪，絕不手軟，據(jù)說，每次英郡王府做完堂會，晚上都會扔幾條尸體出來。

他嚇得臉都青了，怒問楚平既然知道，為什么不阻止。

“微臣以為……”楚平苦笑：“就打算順?biāo)浦圩屗茳c(diǎn)教訓(xùn)?！?/br>
在極速奔馳的馬車?yán)?，探子匯報英郡王府上并沒有這個人，想必是已經(jīng)送回去了，于是又轉(zhuǎn)道，朝南館的方向奔去。

一路他忐忑的沒法說話，就是皇后難產(chǎn)的時候他也沒那么心急如焚過，只怕耽誤一刻，他都會恨死自己，南館門前圍了許多人，里面隱隱傳來哭泣的聲音。

他不知所措的看著一個清秀的書童一邊抹淚一邊說，公子已經(jīng)送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去了。

只不過用一張破草席卷著就送回了南館里，雖然全身都被玩殘了玩爛了，但那張英俊風(fēng)流的臉還是完好無損的，于是童子一邊蹲在卷著席子的尸體前哭著，一邊抬頭看他，還問了句：“這位公子，您要見我家公子最后一面嗎？”

他視線落在席子前露出的黑亂頭發(fā)上，被黑血浸了很久的樣子，現(xiàn)在風(fēng)吹也不動，死氣沉沉的塌在席子間，楚?？床灰娤酉履菑埬槪踔翛]有力氣彈動一下手指，更別說有這個勇氣去掀開那張席子。

赤足還沒被掩蓋住，上面腳趾似乎被拔光了，已經(jīng)血淋淋的不成形了，他腦袋里想起楚平之前在馬車上跟他說過的，那些堂會上的殘忍手段，原來真的，一樣樣的應(yīng)在了永寧身上。

原來越是美好的事物，人們越是想去據(jù)為己有，然后在破壞掉，再美好的花，原來都逃不過被人采摘然后丟棄的宿命。

童子還在一邊哭泣，哽咽著：“公子去年已經(jīng)快籌夠錢了差點(diǎn)就可以給自己贖身了，但不曉得犯什么邪，今年老是想往外跑，每次出來都要上下打點(diǎn)，給老板銀子，給下人銀子，他哪有那么多銀子耗！公子那么明事的人，怎么就犯糊涂了呢！”

楚桑靈魂半失，只聽得見那童子嘴一張一合，后面說的什么完全記不住了。

他以前老在永寧面前抱怨自己出來一次有多難，有多辛苦，有多麻煩，但他不知道，真正玩命都要出來的，不是自己啊。

每出來一次就少一次離開的機(jī)會，這種自己困死自己的做法，光想想都讓人絕望。

他在席子前站了很久，明知道對方就在下面，最后一面了，他不敢去打開，不敢看，實(shí)在太差勁了。

他寧愿最后一面是在酒樓的雅間里，青年不顧全身狼狽，說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久一點(diǎn)而已。

就定在那里好了。

“燒了。”

夜晚里整座樓被付之一炬，火是他親手放的，再把那些人都?xì)⒘?，可是沒了的就是回不來了，怎么痛苦后悔都回不來的。

那把火已經(jīng)把他最歡樂的記憶一起燒沒了，留下滿地灰燼和一腔苦痛，灰被風(fēng)一吹就沒，但自己造的孽卻是越發(fā)的清晰起來。

“寡人太差勁了，太差勁了?！彼嫜弁纯?，憑什么這么高高在上，憑什么一生平順，以為所有的好事都是理所當(dāng)然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

他這種人，會得到報應(yīng)的，一定會的。

萬歲第四十五章

在他的示意下，楚喬下葬的標(biāo)準(zhǔn)按著親王級別舉行了。

楚桑久居深宮論輩分地位也不該去的，于是就呆在宮里等著楚平來見他。

以前他總覺得楚平身上有股鮮活感，也不知道是保養(yǎng)的好呢，還是天生就顯年輕，楚平看起來跟年輕時并沒多大變化，如今不過數(shù)月不見，他卻已經(jīng)在楚平鬢間找到白發(fā)了。

“坐吧?！彼旁诓璞?，讓宮女太監(jiān)都下去。

涼亭里，楚平滿臉苦澀的笑了笑，也沒有跪下謝恩，反倒是像回到以前大家都還年少的時候，視規(guī)矩為無物，直接就坐了下來。

其實(shí)他們已經(jīng)過了可以任性而為的年紀(jì)了。

楚平的憔悴樣子讓他有幾分心酸，但他想必在楚平眼里，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

寂靜中兩人相顧無言，許久后，楚桑才問了句，“一切進(jìn)行的還順利吧。”

“托陛下的福，一切都很順利?！背较飨氯サ哪橆a讓顴骨顯得很深，眼角皺紋也一夜冒出來似的，就刻在一邊。

“那就好……那就好。”

他能為楚喬爭取的，不過就是一個好爵位而已了。

“陛下?！背酵回５慕辛怂宦?，沒頭沒腦的說：“是我對不起您。”

“……”

他現(xiàn)在明白楚烈為什么一直不肯把楚喬喧進(jìn)宮陪他了，楚烈是擔(dān)心喬兒言談間肯定會泄露自己父王那么急于和他劃清界限，楚平和其他王爺不同，他在位期間，對平西王一直恩寵有嘉，這種近乎于兄弟的情意，在他退位后也似乎消失了。

楚烈怕他會傷心，所以掩著不讓楚喬進(jìn)宮，其實(shí)何必呢，他既然都不會因?yàn)槌业谋茖m而氣惱記恨，便不會因?yàn)槌降谋∏槎y過太久，在朝廷間總有太多不如意和身不由己，新皇對他的態(tài)度在外看來又是那么曖昧不清，以楚平的性格，明哲保身的劃清界限也在意料之中了。

“以前我老嫌這兒子笨，不中用……”楚平忽然眼紅了起來，雙手握拳，兩眉之間溝壑深深，“但現(xiàn)在什么都沒了……我，我——”

他看著楚平埋在自己手掌間，不斷哽咽，在他印象里這是楚平第一次當(dāng)著他的面失態(tài)。

那股散不去的悲戚感，飄散合聚著，釀在心里頭，斂在眉梢上，最后忍成一口嘆息，“寡人知道，這事怪不了誰，要怪，就只能說老天愛作弄人。”

楚平情緒很不穩(wěn)定，哭哭癡癡了很久，他估計是憋壞了，皇家人總是要維著臉面的，就是親人走了也要裝成風(fēng)輕云淡的，不能讓別人看出一點(diǎn)破綻弱處。

年紀(jì)越大，看起來也就越發(fā)的無堅不摧，楚平如此，他也一樣。

“婉容，身體好些了嗎？”

“還病著，太醫(yī)說好好調(diào)養(yǎng)，但我估計是能過這個冬天就不錯了?！?/br>
婉容身體一向不好，在生喬兒的時候就落下的病根，久纏病榻，有時解脫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不，不對，這是什么窩囊話，楚桑暗罵自己一聲，能活著就是大事，就是好事！天下間那么多人拼了命的要活下去，他憑什么在悲傷春秋，輕看生死？

“好好陪婉容走下去，阿平——寡人能看見你們成親生子，也想看到你們白頭偕老……”

是啊，人這一輩子到底求的是什么？冷暖的是人情，易散的是權(quán)勢，盛年不會重來，歲月更不會待人，那到頭來真正屬于自己的，又有什么？

不過是，惜取眼前人罷了。

說到最后，楚桑自己也動容的無法繼續(xù)了，一手按在楚平的手腕間，手抖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