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他憑空消失在正殿中，并不知道長已被扯入另一個

境地。絳塵凝神屏息瞠目前視，有個東西披頭散發(fā)滾在地上，污黑長發(fā)撇開來，露出

骨rou殘破的面孔，潰爛的皮膚淌著濃水，好像淚水蜿蜒爬過臉頰。絳塵抽著氣一步步

向后倒退，那東西自腰以下被橫刀截斷，紅白的腸子從腹腔淌出來，抻開雙臂緩緩逼

近。他見狀不由倒吸一口氣，淋淋汗水染濕了衣服，眼瞧著對方越發(fā)逼近自己，毛骨

悚然寒毛直豎，恐懼像波浪卷到身上，他懷著無端的驚惶全身戰(zhàn)栗，嘴唇哆嗦著不成

言語，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畏懼，心肝脾胃肺似乎攪作一團(tuán)，滿身滿腔疼痛欲絕。他

不知不覺退到墻壁前，身后再沒有逃脫的道路，對方依然不依不饒苦苦相逼，絳塵怕

得無以復(fù)加，抬頭看見對方舌一般到身前，一只手幾乎碰到自己褲角上，刺骨寒氣直

逼頭頂。他喘著氣舉起桃木劍，身體卻好像僵住一般無法動彈，那東西癱在地上輕輕

喘著氣，突然之間仰起臉孔，它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一閃一爍仿佛要蹦出腐爛的臉

龐。絳塵哀聲問：“你是誰？你是誰？”對方忽然無比溫柔擁抱住他的腿，嘬著嘴唇

音若細(xì)發(fā)，絳塵捧著胸口細(xì)細(xì)聽去，卻聽那東西輕輕說：“多可憐啊?！?/br>
絳塵的臉孔忽然泛出青灰色，胸前猛烈震蕩，瞪起眼睛仔細(xì)辨識，卻見那地上的怪物

竟是昔時相識，不由脫口驚呼：“怎么會是你！”對方抬高手臂欲要抱住他，絳塵肩

膀一輕，猝不及防將劍劈下，那怪物不人不鬼被劍劈作兩半，好像一股濃黑的霧氣化

作須有憑空飄散。黑影散去的同時，正殿中央現(xiàn)出一口瓷缸，正是供在后山破廟容納

和尚rou身的容器，絳塵幾步過去定睛查看，缸中赫然盛著被砍去四肢的和尚的和尚，

口中念念有詞仍然詛咒著羅家。絳塵深吸一口氣，知道剛才種種奇異必是這和尚做法

所為，鎮(zhèn)定心神沉聲道：“大師本是慈悲為懷出家人，緣何為昔日仇恨不依不饒，我

愿做法送你一程，敬祝你投入輪回再修正道?！毖粤T提起木劍徑直刺下去。只見電光

閃爍血光四濺，老和尚當(dāng)即化作一汪漆黑的血水。正是此時后山廟中狂風(fēng)乍起，和尚

的真身痛苦翻滾幾下，從嘴中噴出一口血，跟隨幻境嘎然氣絕，年年歲歲所有仇恨怨

毒終于化作烏有，因果是非再也分辨不清楚。絳塵長抒一口氣，正待做法從此處脫身

離去，衣角忽然被人攥住，他頭皮一陣發(fā)緊低頭看去，竟見有半截身體泡在缸中血污

中，伸出手臂拉扯住自己。

就在絳塵揮刀砍下和尚之際，羅祝坐在屋中沉心靜氣閉目安神，心中卷起狂風(fēng)暴雨不

得平息。順娘從屋外款款走進(jìn)來，懷中抱著一架古琴，凝望著丈夫含笑不語，羅祝睜

眼看著她，順娘垂目柔聲問：“妾聞夫君有大事謀，愿意撫琴一曲，祝君旗開得勝馬

到功成?！绷_祝含笑想了想，搖搖頭說：“不必了?！彼藭r已篤定主意，再沒有半

分猶豫，整理衣冠抖擻精神，捧上一只檀木盒子，大步流星朝父親棲所走去。邁著輕

快的步子，穿過回廊，行至園子，隔著石橋能看到湖面上結(jié)了一層青色的冰，待到盛

夏草木蔥蘢，池面上鋪著連天的荷葉，遠(yuǎn)遠(yuǎn)望去好像從天上墜下一塊綠翡翠，畫舫中

載著衣衫艷麗的歌姬，彈起胡琴唱一曲“游園驚夢”。那時候他跟羅禮喝過酸梅湯，

蹲在湖邊捉魚摸蝦，水花飛濺將衣衫濕透了，羅禮歡叫著喊他摘蓮蓬?？鞓返臅r光一

去不復(fù)返，這宅里再沒有昔日的熱鬧，此時只?？葜Ρ淮箫L(fēng)卷得沙沙作響，天空陰時

光霾凝滯，遠(yuǎn)遠(yuǎn)聽著仿佛又誰低聲哽咽。羅弶年輕時狂暴好殺，宅院里隨處掩埋著尸

體，羅祝想，那些死人一定心有不甘連聲叫屈呢，可是自己心中的不甘卻連只言片語

也不敢發(fā)泄出來。母親是父親的通房丫頭，他自出生便低人一等，及到羅禮來到這世

上，自己更是日日被耳提面命，做小伏低小心服侍他，亦主亦奴長到十余歲，他原打

算日后能夠另立門戶建一番功業(yè)，哪知生母一朝不慎得罪了父親，被羅弶斥令趕出羅

家，圈進(jìn)庵里守貞節(jié)牌坊。羅祝心如刀割束手無策，望著母親無奈離去的背影，滿心

冰涼頓然醒悟，原來人世恩情涼薄如紙，自己跟母親一個樣，在這宅子里召之即來揮

之即去。只有弟弟羅禮，才是父親的心頭rou，高高在上虛如飄影，他看得著，摸不到

，較之彼此宛如云泥。羅祝日日輾轉(zhuǎn)難安，他前面橫著羅家巨大的影子，注定了此生

此世永遠(yuǎn)逃避不開，然而心中不甘畢竟按耐不住，這些年在暗中韜光養(yǎng)晦，終于趕上

今日天時地利，功敗垂成就此一擊。

第88章

經(jīng)由下人通稟后，羅祝小心邁進(jìn)父親的屋子，脊背略微有些駝，背上有一條疤，是小

時候被鞭子抽狠了，皮開rou綻再難平復(fù)。羅弶斜在塌上一言不發(fā)，全身的骨架仿佛都

散了，靠在錦枕上強(qiáng)打精神，眼窩深深凹陷下去，一道道皺紋好似千刀萬剮。他疼愛

的次子大病不醒，長子卻這般生龍活虎立在自己身前，心中頓時宛如刀絞，側(cè)過臉龐

深深抽著氣。羅祝托著木盒跪倒在地說：“弟弟自幼身孱體虛，但向來如有神明佑護(hù)

，此次定能夠逢兇化吉，老爺切莫焦急。我有個朋友是深山里的獵戶，偶得了一株六

葉老參王，因我曾經(jīng)有恩于他，特特托人轉(zhuǎn)送過來，我深知自己福微壽淺不敢享用，

誠惶誠恐敬獻(xiàn)于您，望老爺長命百歲福壽延綿，我愿日日鞍前馬后以盡孝道?！绷_弶

微微嘆一口氣，左右都是自己的骨血，縱是爭得頭破血流，為父者從中周轉(zhuǎn)又哪有得

失可言。他如今年老體弱，心腸也越發(fā)的柔軟，于是對羅祝說：“起來吧，你弟弟見

我時也未曾跪著說話的?！绷_祝長抒一口氣，畢恭畢敬緩緩站起身，他的親信托一碗

茶走進(jìn)屋，羅祝輕聲對羅弶道：“鄙妾前些日子新添骨脈，唯恐自己身份低微沖撞了

老爺，故而不敢隨便出門，知道今天我來見您，跪在地上苦苦央懇，求我替她敬一碗

茶，以表對您戴德感恩。”

羅祝端起茶碗筆直站著，垂下眼睛不敢抬頭，他今回舍下身家性命打這一個賭，輸贏

勝負(fù)卻壓給微薄的父子情意。羅弶絲毫未作遲疑，接過茶碗仰脖將水喝下去，羅祝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