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已經(jīng)找到，拂風(fēng)只是不做聲地瞥了藏著眾人中的逢殃一眼，也不予追究，不多久這事便不了了之。

盲眼道人未曾解釋其中明細，逢殃也不去問。

他總是悄無聲息出現(xiàn)悄無聲息離開，說起話來溫溫的，又帶著莫名的疏離感，讓逢殃總是覺得他遙遠又神秘，就連他的笑容都在云端縹緲。

道人似乎很了解她，然而她卻只知道他的名字：溫?zé)o。

溫?zé)o，溫?zé)o……逢殃在心里默念這兩個字，仿佛心里有什么要蓬勃而出。

似是心有所感，盲眼道長輕笑了一下，離得近了，都能聽到他胸膛里傳出的悶悶的笑聲?！昂湍阋粯樱沂侨??！?/br>
逢殃怔怔望了他片刻，不禁想了想，若是他眼睛還在，該是怎么讓人如浴春風(fēng)。她不動聲色扭過臉，靈動的大眼里閃動著不解的光芒：“怎么和我一樣？”

“和你一樣，會哭會笑會難過會深愛會痛心會瘋狂?！?/br>
蕓蕓眾生，皆在苦海，愛恨嗔癡，難逃命運。

……這些道士，果然都神神叨叨的。逢殃沒注意到盲眼道長臉上有種近乎殘忍的悲憫，只是將一個渾圓的果子放在了道長的掌心，就著道長的五指緊握住，低聲道：“我知道你……你不愿意說便罷了。你能幫我種花嗎？”

“你從何處撿到的？”

“是拂風(fēng)給我的，她說是我娘的遺物。我以為只要我悉心照料，總能開出花來，但是三年來，一直沒見發(fā)芽?！?/br>
她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花種，仿佛在望著什么絕世珍寶。

“……竟是雪里開——冬時生根，雪里開花。”道長用拇指摩挲了片刻，面上是逢殃看不懂的悲慟，聲音里藏著一絲哽咽?！皼]想到在你手里……”

繼而大力握住逢殃的手，認真又執(zhí)拗:“逢殃，如果它開花了，你愿意跟我走嗎？”

手掌相觸的地方傳來一陣熨帖的暖意，讓人不忍放開。但是逢殃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轉(zhuǎn)過身，望著窗子外伸進屋子里的枝丫，上面還點綴著幾點新爆出的綠意，不免生出些希望，于是她慢慢道：“等它開花再說吧?！?/br>
堤壩間，全是踏青的人，一眼望去，好不熱鬧。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鄙砗蟮拿ぱ鄣廊送蝗坏吐暶俺鲆痪?，發(fā)間一朵迎春花迎風(fēng)綻放，幾分溫柔，幾分滑稽。

逢殃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別過臉，捂著嘴，忍俊不禁。

盲眼道長怔忪片刻，愣愣道：“……你笑了?！?/br>
“有人落水了！”

劇烈拍打水面的聲音在熙熙攘攘的人聲里顯得格外突兀。順著聲音望去，原本平靜的人海沸騰了起來。定睛一看，才發(fā)覺水花中心有人在掙扎。

溺水！逢殃腦子一片空白，等到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道長一路小跑拽到了人群岸邊。

岸邊擠滿了人，但大家大部分都是看熱鬧多于救人。

被人擠來擠去，逢殃有些喘不過氣來，只好用力地抓著道人的衣袖，推搡間，不知是誰撞了她一下，腳崴了一下，她竟直直地向河邊倒去。

“逢殃！”有誰在驚慌失措地喊著她的名字。

原本端坐在船頭裊裊娜娜，懷抱琵琶輕攏慢捻的花魁忽然直直站了起來，上好的琵琶兀自砸在了地上，發(fā)出一聲鈍響，而她的視線仍然緊緊地盯在人群沸騰的中心。

“怎么了？”船上一名身著干練的女子探出頭去，腰間幾節(jié)橫鞭隨著她的動作劃過空氣發(fā)出小片呼嘯聲，明艷的臉上滿是吃驚，“謝宴快看，好像有人落水了！”

水花撲騰間，有個模糊的人影緩緩向下沉去。

“我去看看——”被點到名的絳衣少年將視線從拂風(fēng)身上收了回來，放下酒盅，正待起身，“誒？好像有人下去救了？”

有人伸手扯住了拂風(fēng)的手，將失態(tài)的花魁拉回了位置上：“別擔(dān)心，有人下去了。你手怎么這么涼，喝杯熱酒暖暖吧?！?/br>
“沒……多謝大人……”拂風(fēng)被他握著手腕，接過酒盅，小口抿了抿，勉強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人群中又爆發(fā)出一陣噓聲。

“謝宴，救人的人也沉下去了！”嵐月時見湖面晃蕩，水花卻逐漸減小，急得整個人都要探出船外。

謝宴沒動作，目光看向主座上的楚辭：“楚大哥，雖然掃興，但是好歹是兩條人命，要不我去看看？”

一身便裝的少年將軍并不著急，緩緩喝完一杯酒，沉靜如水的眸子對上湖面掀起的一圈圈漣漪：“為何要多管閑事？”

“你們繼續(xù)喝酒，我去把這兩人抓來給給大哥出出氣?！绷硪幻o有四五分相像的少年起身抱拳，一臉理直氣壯。

楚辭臉一橫，瞪道：“你什么時候會水我怎么不知道？胡鬧可以，別把自己賠上去”

話音剛落，手腕一緊，臉色蒼白的花魁扯了下他的袖子：“求大人們救救他們吧?！?/br>
美人愁眉不展，原本清亮的眸子上已氤氳了一層薄霧，眼圈泛紅，泫然欲泣。楚辭心中一軟，撫著拂風(fēng)柔若無骨的手，將美人臉龐的碎發(fā)拂到了耳后，軟了調(diào)子：“看你嚇的……”

言罷，兩名少年相視一眼，轉(zhuǎn)身出去。

嵐月時、楚辭、楚歌，還有年少時的自己……藏著逢殃身上的謝宴聽到了這幾個聲音，一時間腦海里思緒萬千，像被貓抓亂了的漁網(wǎng)，千頭萬縷，想理順卻找不到頭。

眼前的景象受到影響，竟然開始模糊起來。

“謝宴，靜心?！边@時一個熟悉的清冷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

一向冷肅如高山冰蓮的聲音化成了雪山下的潺潺流水，撫平了謝宴開始躁動的神識，以至于他根本沒有注意簡素虞的泠泠言語中暗含的能稱之為溫柔的東西。

不多時，人被救了上來。拂風(fēng)連忙湊身去探視，聽了下屬幾句通報的楚辭無奈，也跟了上去。

兩個人渾身濕淋淋地昏在船上，周圍圍了一圈人。謝宴還在吃蘋果，卻被嵐月時拽著衣領(lǐng)也拉了過來，透過人群的縫隙掃了一眼，只覺得地上的人有幾分眼熟。

……像是城北百花樓對面的那個說自己在等人的算命瞎子……好像叫什么溫?zé)o……

身旁的拂風(fēng)忍不住垂淚，雙手緊拽衣袖，在上好的料子上印出一道道褶子，低聲喚了句：“逢殃……”

少年謝宴含糊不清道：“這瞎子為了救個丫頭夠拼命的啊?！?/br>
“也是，這小丫頭長得挺俊?！睄乖聲r查看了他們的狀況，補了一句。

“月時不說我還沒發(fā)現(xiàn)，這丫頭確實是個美人胚子?！背o悠悠地晃了晃酒杯。

拂風(fēng)聽到這一句，原本蒼白的臉更白了。

“哇——”地一聲嘔出一口湖水，盲眼道長雖落水，但風(fēng)姿樣貌絲毫不亂，他虛弱地咳嗽了幾聲，便頂著眾人的視線不斷摸索著，摸到了一角衣袖頓了下，確認了衣料粗糙的質(zhì)感后才捧著少女的臉龐亂了分寸：“逢殃？逢殃！”

“瞎子，她沒事，別嚎了?！敝x宴又啃了幾口蘋果，手里暗暗畫了一個印。

溫?zé)o覺得身上的水分正以可感受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