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的兇名?！皟蓚€死人？”他喃喃重復(fù)那個荼閣人的話，冷冷一笑，最后卻是他成了尸體。程溏從房中逃出并未穿鞋，赤著雙足快步穿過回廊，一閃身藏在墻角的一叢碧竹之后。便是世上再厲害再牢不可破的陣又如何，他不信天張地弛陣能困住紀(jì)雪庵。唯一的變數(shù)，卻是一個已經(jīng)出陣的人。

程溏靠著石墻慢慢滑下身體，輕輕喘氣，努力平息眩暈。他不知徐朝飛在慌亂之際會不會告訴紀(jì)雪庵他也曾跟著他們闖入陣中，而他現(xiàn)在卻已不在，紀(jì)雪庵若執(zhí)意尋他，根本連尸首也找不到。尸首么……程溏緩緩睜開雙目，嘴角微微放松，紀(jì)雪庵尋不到尸首，大約便會猜到他已不在陣中。紀(jì)雪庵與他數(shù)度歷經(jīng)險境，定能知道他程溏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死的人！

有三五個人疾步走上回廊，程溏無聲無息地縮緊身體，只能瞧見那些人黑色的下擺。他不知他們是否已發(fā)覺他殺人逃跑，心中打定主意暫時藏身于此，且看荼閣動靜再見機(jī)行事。程溏只會些拳腳招式，人生得瘦小又身受重傷，足夠叫人輕視。但他卻有誰也比不來的耐性，為成一件事不惜布局兩載，百般曲折，千般險阻，也不會叫他忘記初衷。程溏默默握緊手中的緋紅小匕，所幸荼閣中人同樣不精武藝，卻叫他出逃容易許多。

他不知蹲跪了多久，回廊上的人卻接連不斷，不由心中生出疑竇，若僅僅來捉拿他，哪里需要整個荼閣傾巢而出？遠(yuǎn)遠(yuǎn)傳來喧嘩，程溏強撐精神費力辨聽，隱約聞及紀(jì)雪庵的名字，頓時為之一振。他將手提到唇畔，在手背上狠狠咬出一個血印，生生逼得眼前重影略淡。晨風(fēng)從東面吹來，朝陽已淡淡落在廊下青磚，兵刃相接之聲再真實不過地傳入程溏耳中。

程溏渾身一顫，掌心緋紅小匕竟松開掉落。他嚇一跳，卻見足底泥土甚厚，未發(fā)出丁點聲響。程溏張開五指要去拾匕首，卻猛然捂住了嘴。他不知道為何片刻之前還能冷靜思慮從容分辯，此時此刻心卻要從喉嚨口蹦出。流了那么多血，本來脈象幾乎都摸不到，為何心跳卻忽然重得叫他害怕被敵人察覺？他腮幫憋得發(fā)酸，放下手掌，才發(fā)覺自己竟咧嘴在笑。雪庵，雪庵，這個名字在心底愈來愈響，程溏甚至不知自己是否已念出聲。他再也按捺不住，飛快撿起緋紅小匕割下一片衣角，蒙住口鼻沖了出去。

墻角已空無一人，大約荼閣所有人都前去迎戰(zhàn)。程溏扶著廊柱，一步一步往前走。他轉(zhuǎn)過一個彎，足尖卻觸到一樣柔軟的物什。程溏低下頭，只見自己的腳趾抵在一具尸體的臉上。他深深吸了口氣，慢慢抬起頭。

廊外正是一方空曠之地，只在四角載了花樹。紀(jì)雪庵站在空庭中，無聲地看著程溏。他不過剛從墻后露出半張臉，紀(jì)雪庵的目光卻猶如靜待百年之久。天光澄澈，萬里無云，晨曦最是動人。紀(jì)雪庵忽然開口低聲道：“我之前為何要生氣，分明世上再也尋不到第二個人這般?！毙斐w站在他身后，聽他自言自語，不由露出微笑。

他看著紀(jì)雪庵緩步向程溏走去，二人之間遍地尸首，程溏的趾間或許已經(jīng)被鮮血濡濕。但沒有人在乎這些，敵人的深巢，四伏的危機(jī)，一切皆鋪設(shè)成這段三丈路，仿佛他跨越刀光劍影千劫萬難，只為走到他的身旁。

紀(jì)雪庵站定在程溏身前，深深看他一眼，卻道：“五啖園中的人，皆在這里了？”程溏低頭環(huán)顧四周，搖了搖頭道：“藥廬中有一位長老，地位頗高，想來不會貿(mào)然迎戰(zhàn)?！彼肫痖L老所言要去向韋行舟稟報他身攜血寒蠱雌蟲一事，不覺皺了下眉，“荼閣遭難，應(yīng)有人向外通報，我們須快一些，趕在援兵到來之前?！?/br>
徐朝飛這時走到二人身后，笑了笑道：“荼閣與天頤宮相距甚遠(yuǎn)，他們也只得求助承閣。莫說承閣現(xiàn)下已被裘大俠他們引開，便是在左近，莫要忘了沈樓主手下的十七暗士?！奔o(jì)雪庵不置可否，只側(cè)頭瞧著程溏，“你可還走得動？斬草除根，我便要往藥廬深處去了?！背啼绲恍?，伸出一只手拉住紀(jì)雪庵的衣袖，“你帶我一起去罷。”

事已至此，五啖園中幸存的荼閣人已同甕中之鱉無異。徐朝飛走在前頭開道，紀(jì)雪庵握了程溏的手慢步跟在其后，方才鮮血染盡之路仿佛只余下幻覺。紀(jì)雪庵問道：“你先前流了那么多血，不要緊么？”程溏低聲道：“我如今才知道，荼閣醫(yī)術(shù)根本不在桑谷之下?！奔o(jì)雪庵并未接話，程溏卻知他心中思尋荼閣為何救他性命，他微有些喘，模糊地笑了一聲，“陰差陽錯，是他們癡心妄想。但不論如何，我還要謝過他們?！?/br>
他最后一句話輕得幾不可辨，紀(jì)雪庵來不及深究，前面徐朝飛已高聲喝道：“什么人！”卻見一間小院中，一個發(fā)須皆白的老者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目光渾濁，在三人身上轉(zhuǎn)過一圈，最后落在紀(jì)雪庵身上，“天張地弛陣乃是鈴閣為我荼閣布下的，它究竟有多少了不起，我從來不知道。我也不曾料到，竟有人為了破陣不惜毀去蠱王。”

徐朝飛哼笑一聲，“什么蠱王，不過一堆會咬人的沙子罷了?！崩险邠u了搖頭，程溏已認(rèn)出他的聲音正是先前的荼閣長老。他扭頭看向程溏，慢慢道：“蠱王究竟有多好，世上除了教主，如今只剩下你有福知曉了。年輕人，你的身旁就站著一個身中雄蟲的內(nèi)法高手，而你的心臟里存浮著雌蟲。你若愿意，我便將那段口訣教與你?！?/br>
他胡子底下的嘴角終于泄露一絲得意，仿佛篤定無人能敵過這般誘惑。徐朝飛聽得一愣，紀(jì)雪庵也緊緊捉住程溏的手，程溏何時卻成了血寒蠱雌蟲的宿主！程溏聞言撇了撇唇，笑起來道：“你說這些話，對韋行舟而言豈非大逆不道？還是你以為我應(yīng)允你，便會設(shè)法保你性命？可惜，可惜，我縱然有福知曉，卻永遠(yuǎn)無福消受?！彼f話太快仍有些微喘，聲音卻陡然變冷：“我一身經(jīng)脈早就被蘭閣毀盡，縱然再高深的內(nèi)力，器皿破陋，根本毫無用途！”

紀(jì)雪庵輕輕松開程溏，提起連璋走到荼閣長老面前。銀刃抵住脖頸，他冷冷問道：“魔教中大約沒有人比你更清楚，血寒蠱究竟如何除解？你可莫說你不知道！”他始終記著離開桑谷之前祝珣的話，盡可能在荼閣留下活口。荼閣長老嘿嘿一笑，一眼望向程溏，卻不知他看見什么，竟面色一變。紀(jì)雪庵神情凜然，劍尖更逼緊幾分，誰料那老頭竟全不怕死，放聲大笑起來。他惟恐程溏出事，飛快回頭，只撞見程溏驚惶大叫：“雪庵，小心！”

他心中暗道不好，但并不太過擔(dān)憂。連璋蓄勢待發(fā)，只消輕輕一劃，就能叫荼閣長老身首異處。卻在紀(jì)雪庵回首之際，一支疾箭破空而來，他僅來得及看見老者瞪大雙目倒下身體，堪堪撞在劍刃之上，平白惹得連璋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