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卻萬萬不曾料到，血寒蟲寄居在心脈中，游走于周身血液，竟會懼水。情急時刻卻不由紀雪庵多想，一面往石壁黑洞游去，回頭看了程溏一眼。

程溏半閉著雙目，面色在幽暗水下發(fā)青，但嘴角并無氣泡溢出。紀雪庵不敢耽擱，他本就習過閉氣功夫，如今內(nèi)力恢復，當即雙腿單臂奮力劃水，帶著程溏游向石壁。他視線漸漸模糊，卻不知是光亮愈來愈黯淡，還是潭水愈來愈混濁。紀雪庵只覺周遭水流忽地激蕩，似分成好幾股，流竄不息，但水溫不復冰冷，大約混在其中一支卻是熱流。他心中一緊，只怕蠱蟲故態(tài)復萌，不料血寒蟲在水下卻一動也不敢動。紀雪庵再也顧不上，一頭扎入亂流之中，卻后背猛然一痛，仿佛吃了一記重擊。

霎那之間，紀雪庵根本無法控制身體，甚至腦中一片混亂不知發(fā)生何事。他一時陷入須臾暈眩，只覺身上一松，耳畔卻響起轟鳴水聲。紀雪庵茫然睜眼，用力甩了下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已浮至水面。身旁飛瀑近在咫尺，紀雪庵胸口仍浸在水下，飛快轉(zhuǎn)了一圈，心中卻悚然大驚?！俺啼?？程溏——！”巨大聲響蓋住他的叫喚，他莫名其妙被沖上水面，但程溏又在哪里？方才那一瞬，他喪失所有感覺，是否自己松手放開了程溏？他急忙拉起身上腰帶，低頭一看，卻痛得大吼出聲。腰帶上留著一道齊整斷紋，分明是被人用利刃斬斷的。

紀雪庵雙目赤紅，幾欲發(fā)狂。他緊緊握起雙拳，一拳擊在水上，轟的一聲掀起一個巨浪。浪頭落下，水上卻已不見紀雪庵身影。他氣歸丹田，身體如一塊玄鐵，重重向下沉去。卻還未及潛至潭底，又是一陣暗流洶涌撲來。紀雪庵惟恐再次回到水上，勉強閃身避過，卻不知又是哪一股亂流狠狠撞在他后腦之上。他只覺眼前一黑，內(nèi)勁一松，身體不知被卷至何方，再無知覺。

第十六章

紀雪庵慢慢轉(zhuǎn)醒，不自覺皺了下眉，才睜開眼睛。入目卻是一頂淺色帳子，鼻端嗅到nongnong藥香，自己正躺在厚軟被子下。他一驚，飛快坐起掀開帳子，一眼瞧見縮在輪椅上瞌睡的年輕人驚醒過來，眼周帶著青黑，看向自己卻立時喜形于色，“紀大俠，你醒了！”

此人自然便是祝珣。紀雪庵匆匆掃視屋子，看來自己已在昏迷之后到了桑谷。他面色卻不見絲毫好轉(zhuǎn)，語氣冷厲急切道：“程溏在哪里？”祝珣連忙道：“程公子并無大礙，尚在鄰屋休息?！奔o雪庵略點一點頭，攤開空蕩蕩的掌心，又問道：“連璋呢？”祝珣慌慌張張掉轉(zhuǎn)輪椅，“在、在桌子上，可要在下去取來？”

“不用?！奔o雪庵打斷他，見祝珣回到床邊，緩聲道：“多謝祝谷主搭救之恩。”祝珣面頰微紅，擺手道：“紀大俠不必客氣，喚我祝珣便好?！奔o雪庵不置可否，憶起先前在深潭水底那些匪夷所思的事，不由又皺起眉頭，問道：“我究竟如何來了桑谷？”祝珣正了正神色，娓娓道來：“昨日桑谷守衛(wèi)發(fā)現(xiàn)紀大俠和程公子時，二位正躺在那水潭通向的巖洞狹道之中不省人事，便將二位帶回桑谷。若在下沒猜錯，紀大俠可是在水下被卷入亂流？那潭底暗流在岸上瞧不出一點端倪，實則十分洶涌激烈，或許二位便是隨亂流拋入巖洞之中，只是重重落在地上失去意識?！奔o雪庵略一思索，暗道祝珣久居桑谷，于潭底暗流果然熟悉得很。原來他先被錯流卷至水面，而程溏大約更早便被卷入巖洞，不論如何，總算二人并未被沖散。

他抬起眼，卻見祝珣臉上浮著一層淡淡的懊惱自責，不由奇怪。祝珣遲疑片刻，輕聲道：“說來還是在下不好，當初指給紀大俠的路，是一條隱蔽曲折的路。其實……其實桑谷另有平坦山道通往山下，只是谷中有規(guī)矩不許說與外人?！奔o雪庵不以為然，淡道：“無妨?！彼匀辉缇土系?，祝珣自己便有腿疾，這條爬山涉水的路，馬車和輪椅斷不可能通過。但瞧祝珣依然不能釋懷，紀雪庵心中暗嘆，緩緩道：“你肯將這條路告訴我，已是救了我與程溏二人性命，我哪里還會責怪你。祝珣，謝謝你?！?/br>
祝珣聞言抬頭，雙目微微發(fā)亮，眼中全是喜色。紀雪庵卻略垂下眸，已不知該說什么。他與程溏出現(xiàn)在桑谷外，顯而易見從魔教逃來，他難道便不怕引火上身？魔教早年有闖入谷中擄走他的惡跡在先，不難想到兩人避難于桑谷，萬一再因此事禍及桑谷，祝珣作為谷主該如何自處？他不問緣由毫無芥蒂地救下二人，甚至還自責叫他們走了彎路，到底是醫(yī)者仁心，還是祝珣當真不諳世事至此？他若是如此，但桑谷中其余人卻如何看待這兩個不速之客？紀雪庵自嘲一笑，程溏受傷時，他只想快一刻將他帶至桑谷，又哪里考慮過連累旁人？他從不說那些假惺惺的偽君子之言，當即朝祝珣拱了拱手，誠懇道：“我知道這個要求實在過分，但程溏傷重又連日奔波，再經(jīng)不起折騰，可否請桑谷留下他好好調(diào)養(yǎng)？我亦不愿替桑谷招來麻煩，你放心，我且出谷引開追兵?！?/br>
他剛說完，祝珣卻頓時面色一黯。他忽然伸手拉住紀雪庵中衣，卻又似被燙到般放開，臉上露出受傷表情，“紀大俠何出此言？桑谷行醫(yī)數(shù)百年，難道能將傷者拒之門外？程公子確實需要靜養(yǎng)，但紀大俠身上的——”他戛然頓住，紀雪庵卻淡聲道：“我知道自己中了魔教荼閣的蠱，你但說無妨?！?/br>
他一醒來后便有所察覺，心口蠱蟲毫無異動。此時并不在水下，屋內(nèi)被中更溫暖得很，必然是祝珣做過些什么。祝珣神色復雜，猶豫半晌，才垂目道：“紀大俠所說不錯，荼閣的血寒蠱，在下曾在毒物志上見過。血寒蟲鉆入心脈便永不會離開宿主體內(nèi)，沒有引出的法子，惟有殺死蠱蟲……但是、但是在下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殺死蠱蟲，只略知曉血寒蟲的喜惡。在下昨夜擬出一張方子，煎了藥已喂紀大俠服下，紀大俠現(xiàn)下感覺如何？”紀雪庵一愣，默默運氣，內(nèi)力緩緩流動，竟與平素無異。祝珣瞧見他放松表情，卻眸中憂色更濃，“這張方子其實對蠱蟲毫無損害，只是將紀大俠的身體調(diào)成血寒蟲害怕的濕冷體質(zhì)。雖此時起效，但在下也無太多把握，且紀大俠往后還需每日用藥才能維持。還有……”他吞吞吐吐，終是道：“這個法子不會一直可行，蠱蟲是活物，會漸漸適應宿主身體。那種捏造出的濕寒實乃蒙蔽，人血總歸是溫熱。方子雖能在細微之處調(diào)整，但起效的時間必會愈來愈短，最后……”

祝珣聲音漸低，垂著頭并不看紀雪庵。紀雪庵沉默片刻，卻冷淡道：“已經(jīng)足夠了。我身受過極寒之苦，更恨那種一動不動無能為力的感覺。此時能這般說話動作，甚至動用內(nèi)息也無礙，只覺好似偷來的時日，多一天也好。江湖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