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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暗自滋生的夫妻間的嫌隙與主仆間的曖昧,但是這些都是建寧所不自知的。 建寧的眼睛向來只望向看不見的地方——或者極遠,遠到充滿了幻想?yún)s不切實際;或者極近,近到直抵內(nèi)心卻不能逼視。整個額駙府里,就只有吳應(yīng)熊既是自己的丈夫,又是惟一的主子,卻偏偏是同她最見不得面兒的,見了便愁眉苦臉,如坐針氈,略呆片刻就要托病告退,都不知道哪來的那么多??;又有時他自己在家招待朋友,她興沖沖地想往前廳來做一個好客的女主人,不料卻唬得一干人皆仆伏于地,大呼"千歲",吳應(yīng)熊則滿面羞慚,仿佛她有多么見不得人一樣。建寧大不是滋味,連句"平身"也懶開尊口,拂袖便走。 她不是沒有努力過,試著要討好他,可是沒有一種方法見效——她曾經(jīng)興致勃勃地熱衷于美食,讓廚房每天弄出百十種花樣來讓他嘗鮮,結(jié)果往往只是她一個人在據(jù)案大嚼,食而無味;也試著邀他看戲,給他講解戲中的故事,然而他那正襟危坐一副置身事外充耳不聞的樣子,讓她不由覺得自己跟鑼鼓一樣嘈吵;又曾經(jīng)一度迷上女紅,正兒八經(jīng)地繡了幾件作品,可是那天去馬房,竟看見吳應(yīng)熊用她贈予的手帕給馬蹄裹傷,她看著那條踩在馬蹄下的繡帕,又羞又惱又傷心,從此就再也沒有興致繡花了。 來了額駙府半年后,建寧一日懶似一日,萬事無心的,早晨起來,連梳洗也沒情致,反正妝扮了也沒人看見,只是懶洋洋歪在榻上,喝一碗燕窩算是早點。大戲已經(jīng)聽得厭了,興致來時,只是叫個小生或小旦到自己房里清唱,翻來覆去都是、那幾段,有時也叫琴師笛師來清彈清吹,卻再不叫他們搭臺。 倒是吳應(yīng)熊從前并不喜結(jié)交權(quán)貴,然而自從與明紅顏重逢,因要為大西軍打探消息,便刻意交往些高官之子,紈褲膏梁,今天往東家吃席,明兒往西府斗酒,相處甚歡,往來頻密。那些人聽說他家養(yǎng)著個戲班子,便常常慫恿他請客聽戲,也有些青年子弟喜歡自己扮上了客串幾出,眾人取樂。那些戲子們因為可以多得些賞賜,也都巴不得有宴席,唱做念打得比往時給建寧一個人唱戲時格外賣力;府中家人因為公子難得請客,也都特別興奮,走路帶風。小花園里花枝招展,其樂融融。 綠腰便攛掇建寧往園中去,說:"格格好久沒看戲了,說咱們家班子來來去去那幾個角兒,都看得厭了。不如今兒看看那些公子哥兒扮的旦角兒,比班子里的還像回事兒呢。" 建寧聽了興起,當真盛裝了往園中來,且不命人通傳,只與綠腰兩個穿花拂柳,先悄悄行至折疊鏤花軟屏后張望。綠腰隔著屏風悄悄指點:"那個穿紫的叫何師我,是個包打聽;那個戴藍帽的叫陳刊,叔叔是軍機大臣;那個坐在最邊兒上的是陸桐生,最酸了……"建寧詫異:"你怎么都認得?" "戲班子不是歸我打點嗎?從前他們來府里聽戲,是我侍候戲單。"綠腰夷然地說,"也不是各個都記得,不過這幾個特別多話就是了。" 果然,這時候大聲說話的人正是何師我,天氣并不熱,他卻裝模作樣地揮著一把扇子,搖頭晃腦地說:"吳世兄可知道四川巡按郝浴被逮訊的事么?" 吳應(yīng)熊深鎖雙眉,淡淡地說:"在朝中略有所聞,但不知就里。何兄這樣問,難道這件事還有什么隱情不成?" 何師我笑道:"如果吳世兄都不清楚內(nèi)里,那么小弟所知的只怕也都是空xue來風了。" 陳刊插口道:"空xue來風,未必無因。聽說這件事牽連甚大,不只郝浴,就連當年薦舉他的人也都獲罪降職,大學士馮銓連降三級,成克鞏、呂宮也都各降兩級,朝廷上下議論紛紛。何兄若知道內(nèi)情,不妨說來聽聽,就當消暑解悶又何妨?" 眾人也都稱是,追問道:"別這么吞吞吐吐的,到底有什么內(nèi)幕,說來聽聽么。" 何師我賣足了關(guān)子,這方緩緩說道:"要說這次的事,原賴不得別人,怪只怪郝浴不識時務(wù),竟與平西王結(jié)怨,方才導(dǎo)致這次削官之禍。"吳應(yīng)熊一愣:"我父親?"何師我道:"正與令尊有關(guān)。吳世兄可知郝浴曾經(jīng)上奏朝廷,彈頦平西王擁兵觀望,臨陣退縮之事?" 吳應(yīng)熊搖頭道:"家父甚少與我談?wù)摮惺隆?何師我道:"其實個中內(nèi)情小弟也不深知,只聽說奏本中有什么"驕悍不法,恣肆虐民"等語,皇上何等英明,怎會輕易相信,因此一番調(diào)查之后,便將奏本退回,而這件事被平西王得知,焉能不怒?于是反彈郝浴冒功誑奏,連他的舉薦恩師以及手下黨羽也都落了不是。" 陳刊嘆道:"俗話說: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當今對平西王倚若長城,既是君臣,又是姻親,那郝浴竟與平西王作對,的確是不長眼睛,自尋死路。" 眾人也都紛紛點頭,又舉杯向吳應(yīng)熊稱賀,說些"令尊福星高照,逢兇化吉,可喜可賀"等語。吳應(yīng)熊只得領(lǐng)酒稱謝,心中卻無比苦澀,既驚且哀——且不論郝浴彈頦之事是真是假,但只奏本內(nèi)容何以外傳?而父親吳三桂又如何得知?父王上奏反彈,皇上降罪郝浴,這件事在百官中會引起怎樣的猜忌與反響?而這些隱情,皇上又怎會不知怎會不想?俗話說:"功高蓋主"。郝浴既然膽敢上本彈頦,身后未必無人撐腰;而皇上如此重辦郝浴,自是為了平息父王之怒,但是皇上既對父王如此忌憚,嫌隙也必加深,只怕大禍不日就要臨門了。 何師我最擅察言觀色,看見眾人諛辭如潮,吳應(yīng)熊卻似乎不以為然,遂改口笑道:"莫談國事,莫談國事,今日難得美酒佳人,不如吟詩一首,方不負此良辰美景。" 陸桐生聞言第一個響應(yīng),舉杯起座道:"我方才聽了玉香如姑娘的曲子,一時興起,便隨意謅了四句,還未來得及推敲。且念出來請眾位斧正。"遂搖頭晃腦地大聲念道: "紅泥小火爐,黃酒臘梅花。 難舍玉人面,更深忘返家。" 這首詩其實十分不通,因為此時已是六月初夏,何來"紅泥小火爐",更無"黃酒臘梅花",一聽就知是陸桐生至少半年前的舊作,這時候卻偏偏拿出來假裝即席之作,以博"快才"之名。然而在座都是些阿諛奉承虛辭客套之徒,誰又肯當面揭穿他?便都哄然叫好,笑道:"好一句"難舍玉人面",玉香如姑娘才藝雙全,歌舞娛人,也的確算得上是花中魁首,難怪陸兄這樣留連忘返,錯把他鄉(xiāng)做故鄉(xiāng)了。" 玉香如是戲班頭牌的名字。建寧聽了這幾句,只知關(guān)乎風月,卻并不懂得真正意思,只聞得眾人叫好便覺羨慕,暗暗記誦。正自吟哦,忽又聽眾人談起秦淮八艷來,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