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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臣子還不知道皇上有心廢后,這下子聽明白了,都大吃一驚,議論紛紛。這可惹惱了順治,也不管是不是在朝上,也不管老臣的面子掛不掛得住,板起臉來猛地一拍龍案,斥道:"慎重,慎重,你怎么知道朕不夠慎重?你們又打算如何詳審?我與皇后成親三年,也就考慮了三年,還不夠慎重?還要怎么個詳審法?你說朕未言及諸王大臣公議,現(xiàn)在不就是讓你們公議嗎?你們議了些什么?議了半天,就是這些廢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陳名夏等人劈頭大罵一頓,又當堂批復:"皇后壺儀攸系,正位匪輕,故度無能之人,兒等身為大臣,反于無益處具奏沽名,甚屬不合,著嚴飭行。" 群臣啞然,很明顯皇上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不管大臣們同不同意都要廢后的了,饒舌苦勸,只會給自己招來禍患,全不會動搖皇上廢后的決心。那又何必自討沒趣呢?說到底廢不廢后也是皇上的家務事兒,皇太后是皇后的親姑姑,太后都不說話了,哪里輪得到他們管閑事兒呢? 惟有禮部員外郎孔允樾冒死上諫:"竊思天子一言一動,萬世共仰,況皇后正位三年,未聞顯有失德,特以"無能"二字定廢嫡之案,何以服皇后之心,何以服天下后世之心?"然而這孤獨的聲音湮沒在朝堂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未免太微弱了。 于是皇上一騎絕塵,輕裝捷徑地打了個勝仗,而且唯恐夜長夢多,連夜擬旨宣諭禮部:"今后乃睿王于朕幼沖時因親定婚,未經(jīng)選擇。自冊立之始,即與朕志意不協(xié),宮閫參商已歷三載,事上御下,淑善難期,不足仰承宗廟之重。謹于八月二十五日奏閱皇太后,降為靜妃,改居側(cè)宮。" 大臣們這才徹底醒悟過來,原來癥結(jié)在這兒呀,原來皇上是不滿攝政王多爾袞替他做主,所以才不要這個皇后;原來皇上和皇后成親三年來都不同房,難怪皇后一直不見開花結(jié)籽呢。既然皇上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連自家床頭的事兒都說出來了,做臣子的還要忤言逆上硬不許人家休妻,也就太說不過去而且冥頑不靈了。 因此,當禮部大臣拖腔拖調(diào)地宣讀廢后圣旨的時候,滿朝文武都垂首含胸,噤若寒蟬,別說提出異議了,就連一個搖頭的動作都不敢做。 大清入關(guān)后的第一任皇后,就這么著被皇上給廢了。 早在順治宣諭廢后的前一夜,傅太醫(yī)便傳出話來,說太后鳳體違和,傳諭宮中,一概昏省請安只到慈寧宮門首則止,孝在心不在言,不必近前探侍,反令太后cao勞。 這些日子,太后大玉兒肯見的人除了來往太醫(yī),貼身侍候的宮女,就只有貞格格一人。連皇后被廢這樣的大事,太后也沒有露過面,召禮部的臣子來商議對策,或是叫慧敏來安慰叮囑幾句,甚至都沒有找洪承疇來問一下上朝的情形。她好像早就預知了這一天,早就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慧敏也早就預知了這一天——自從順治生日那天好端端地晴空下雪,她便知道這皇后的名分要到頭了。她并不稀罕。她從來都不覺得做皇后有什么好,自然也不會可惜它的失去。 其實應該推得更早,早在入宮的第七天起,位育宮便已經(jīng)成了事實上的冷宮。如今足足等了三年,順治才正式下旨廢后,已經(jīng)是太晚太晚了。 吳良輔人模狗樣地捧著圣旨來位育宮宣旨的時候,子衿登時就昏了過去,子佩等也哭成一團,唯有慧敏卻冷淡地聽著,面無表情,連問聲"為什么"都嫌多余,只回身淡淡地命子衿、子佩收拾衾枕。在她心目中,整個紫禁城就是一座巨大的冷宮,從她進宮那天起就一直生活在冷宮里,如今又說什么擇宮另居,貶為靜妃,不是句廢話嗎?她很利落地帶著哭得東倒西歪的子衿、子佩離開了位育宮,連頭也不回一下。吳良輔追上來提醒說,還得到慈寧宮給太后謝恩呢?;勖粽玖苏?,很不耐煩地說那就去吧。 廢后慧敏捧著圣旨跪在慈寧宮外,子衿、子佩等捧著寢具、隨身衣物、一部分皇后的妝奩跪在她身后,她們的頭頂上有幾只烏鴉在盤旋,發(fā)出焦慮而尖酷的叫聲,似笑非笑,如泣如咒,仿佛已經(jīng)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并且迫不及待地等著那尸體腐爛。 紫禁城的烏鴉是天下間最勢利的禽類,它們總是能夠準確地分辨出人的興衰向背,比人自己更早知道人的命運。從前它們總是遠離慧敏皇后,每當她經(jīng)過宮中的甬道,它們便會提前散開,隱蔽在宮殿的琉璃檐后,噤著聲音不敢隨便撲飛,然而今天慧敏失了勢,它們再不害怕她的威嚴與光輝,可以隨意地在她頭頂盤旋,撲著翅膀,讓羽毛落在她的身上,那失去了鳳冠霞帔的身體上。 慧敏失去了她的鳳冠后位,侍女們也失去了位育宮的俸祿,她們跪在慈寧宮的臺階下,顫栗地聽著烏鴉的叫聲,淚眼不干地暗暗祈禱,不抱希望地希望著皇太后可以力挽狂瀾——她畢竟是皇后的親姑姑,皇上廢的可不僅僅是慧敏,而是科爾沁部落的格格,難道太后就不出來說句什么嗎? 然而她們失望了,她們連太后的面也沒有見到,連求情或者訴苦的話也來不及說,她們就只等到了忍冬嬤嬤無關(guān)痛癢的幾句傳諭:太后欠安,等娘娘安置好了再見吧,教娘娘要隨遇而安,好好靜修——皇上既然賜名"靜妃",寓意深遠,須不可辜負了皇上的一片美意。 宮女們的哭聲更加響亮了。烏鴉的叫聲也更加囂張。廢后慧敏卻忽然冷笑起來,站起身,三兩下將圣旨撕了個粉碎,望空一揚,大聲道:"什么圣旨?什么"靜修"?都是些不知所謂的廢話!我是科爾沁草原上最尊貴的公主,最美麗的格格,嫁到這紫禁城來,是上天賜與大清朝的禮物。他不知感恩,不懂珍惜,反而百般凌辱于我,他一定會受到天譴的!天有眼,你們看著吧,我絕不會離開這皇宮!我會好好"靜修"的,我還要在這里好好呆著,看著,活著,我一定會活得比他的皇位更長久!我要看著他怎么從那個不該屬于他的金鑾寶座上滾下來,變得一無所有,比我這個廢后更不如!" 整個紫禁城都聽到了她的詛咒,連最冷酷無情的烏鴉都被那詛咒驚得咽住了叫聲,撲楞楞飛起,瞬間遮陰了紫禁城的上空。所有的奴才都在發(fā)抖,連子衿子佩也嚇得忘了哭,忘了勸,更忘了起身扶住她們的廢后主子。吳良輔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本能地捂起了自己的耳朵,仿佛就是聽到這詛咒也有罪似的,他在心里苦苦地想,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可千萬別叫太后聽見。 太后自然聽見了,但是她假裝聽不見。她既然可以走到今天,成為無所不能的莊妃皇太后,就早已掌握了兩種技能:要么耳聰目明,在需要的時候擁有千里眼,順風耳;要么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