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細品那歌詞，唱的是：這邊走，那邊走，只是尋花柳；那邊走，這邊走，莫厭金杯酒。

曲調(diào)軟碎，頗為俏皮，使柯綠華心境漸佳，以前在北邊家鄉(xiāng)時，她的酒量頗豪，最喜歡秋收之后，堡子里釀的香醇的包谷酒，唉，如果這一生再也見不到李昶，到處走走，不厭金杯，詩酒人生，就像父親一樣，也不失為愜意人生。

沿河行了半個月，繞過檀平，在一處較大的漁港靠岸時，聽說檀平陷落，燕王的大軍由北向南鋪天蓋地般沖過來，其中一路正在攻打易營。想到李昶這些救命恩人走的就是那條路線，周家相公拍著大腿嘆息半天，跟周家娘子不時祝禱天佑好人。

柯綠華聽著他們的祝詞，心里暗想天要是有眼，就讓燕王爺?shù)拇筌婅F蹄踏碎李昶的頭，讓燕王爺軍隊的大刀把李昶碎尸萬段，那些弓箭長了眼讓李昶萬箭穿心才能贖下他對自己所犯的罪孽。想那李昶可能已死在亂軍之中，自己此生再也不會見到他，她心頭一陣輕松，自出黑河堡子以來第一次覺得逃出來的快樂，她站在舷頭，突地對著大江漫漫高舉雙臂，歡呼出聲。

夫人瞪視著她，被她出其不意的喊聲嚇了一跳。柯綠華唱啊跳啊地高興了半天，方回頭笑道：“jiejie，我現(xiàn)在很開心。我這么大喊幾聲，覺得痛快多了?！彼@一路上一直心事重重，周夫人見她能放開心懷，也很替她開心。

在水路又行了十天，船將到范陽時，岸上不時傳來消息說燕王軍隊所向披靡，朝廷大軍節(jié)節(jié)敗退。此處放眼可見逃難的人群，平素寬敞的河面上擠滿了船只，坐的都是去京城避難的人們，原本只要三天就到范陽的路程，走了十天才到。河水到了范陽折而向東，周家人和柯綠華只得上岸取旱路去京城，一路上見人潮扶老攜幼，將范陽城門擠得水泄不通。

城門的士兵對進城的人盤查得極為仔細，排在柯綠華前面的一個帶刀的刀客被士兵攔下，那刀客叫道：“我犯了啥事兒啦，為啥抓著我？”

那士兵冷笑道：“奉府尹徐大人之命，所有攜帶兵器形跡可疑者，一律關(guān)入府衙大牢，等候大人親審?！?/br>
“他娘的，這還有沒有王法了？老子帶刀關(guān)徐大人啥事？”那刀客急了，大聲嚷嚷道。當(dāng)時南北各地尚武之風(fēng)極盛，凡壯年男子大多攜刀配劍，人群中此類人都大聲附和，大罵府尹徐大人。

那守城門士兵大聲道：“你們可知道，反賊燕王派出jian細四處刺殺朝廷命官，燕王的軍隊走得這么快，就是因為這一路上大多城池的守官都被燕王刺客給殺啦！這一個月之內(nèi)，又死了涿縣、檀平、易營三個地方的官員十八人，從文到武一個都沒逃掉。咱們范陽的徐大人下這道命令，也是逼不得已，想進城的自己掂量掂量吧?！?/br>
眾人聽見燕王的人居然如此勇悍，嚇得人人膽寒，不再吭聲。柯綠華跟周家人排了半天，總算進了城，范陽城里人滿為患，旅店客舍都沒有空房間，最后他們只好在城東的一處破敗的廢園中落腳。胡亂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周家相公出去采買食物酒水，柯綠華跟周夫人一直等到下午仍不見人回，天將擦黑時，聽得廢園門口一陣響聲，柯綠華奔出去，見周相公渾身是血，倒臥在門口，隨后出來的周夫人見了，嚇得心膽俱裂，嚎啕大哭。

眾人把周相公抬進屋內(nèi)放在榻上，見他腹上深深一道傷口，仍在流血不止。周夫人邊哭邊讓仆人出去找大夫，柯綠華忙道：“他們?nèi)松夭皇?，哪里能找到大夫呢？等他們找到，周大哥血也流光了?！?/br>
周夫人急道：“這可怎么辦呢？”柯綠華沉吟道：“也沒別的法子了，jiejie，我來試試吧，唉，也不知道成不成。你快讓他們出去找找大夫，咱們兩邊著手，大哥的命要緊?！敝芊蛉它c點頭，兩個男仆跑出去找大夫了?？戮G華從自己的行李里掏出許久不用的藥包，拿出刀針藥石，這種外科傷病，她自十歲起就在空慧旁邊，幫著燒酒拿線遞藥，比較熟練，只不過因為從未給黑河堡子外的人治病，不免信心不足。

她拿出針，在皮rou上穿過，嚇得周夫人險些昏過去，忙道：“meimei，這——這能行么？這連皮帶rou的，可不是衣服啊？就包扎一下就行了吧？”柯綠華搖搖頭，縫好傷口，在傷口涂上傷藥，包扎完畢，才站起來對周夫人道：“傷口太深，必須縫上?，F(xiàn)在沒事啦，好在沒傷到內(nèi)臟，休息幾天，愈合了就好了?！?/br>
周夫人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拉著柯綠華的手不停地流淚。又過了幾個時辰，兩個仆人才帶著一個大夫回來，那大夫被周家仆人死拉活拽地扯來，本沒好氣，進門打開包著周相公傷口的白布，見傷處縫得工工整整，所涂的藥膏聞來如蘭似麝，沒有一般金創(chuàng)藥的刺鼻味道，遠非自己所能，他不怒反喜道：“咦，你們從哪兒請來的大夫？”

周夫人本就對柯綠華的手藝不太放心，此時聽了這話嚇得臉色慘白，以為柯綠華治壞了了丈夫，忙道：“怎么了？不應(yīng)該縫上是不是？大夫您救救我家相公，重給包包吧？”

“再給包包？您以為這是包粽子哪？先前這位大夫高明啊?！闭f到這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縫線，點頭嘆道：“高明之至，從沒見過這么好的手藝。夫人的丈夫一定死不了。叮囑您當(dāng)家的這些天少出門，這城里邊搶匪盜賊太多啦，府尹忙著對付燕王大軍，沒空管這些人，唉，亂世啊，光這個下午就有四個人被刀捅死了?！边@大夫想必勞累一天，感嘆了幾句，背著藥箱走了。

周夫人讓仆人送出大夫，驚魂甫定，拉著柯綠華的手感激道：“多虧了meimei。meimei手藝這樣好，剛才何苦嚇唬我這個老婆子？”

柯綠華忙道：“我只是在家的時候做過一些這樣的事情，心里何嘗有譜？這種大地方的大夫見多識廣，看了說沒事，大家才放心?！敝芊蛉讼胂胗欣恚屑た戮G華心思細密，對她更為親厚。

因為周相公受傷，周家人只得在這所廢園耽延下來，柯綠華知道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多停留一刻，就多一份危險，可孤身上路前途難測，加上周夫人堅持要她留下做伴，只得勉強忍耐，原本因為李昶離開而解脫的心境，在燕王大軍壓境的滅頂之災(zāi)下，漸漸也焦急憂慮起來，那周夫人愁得整日長吁短嘆，反而要柯綠華時時軟語開導(dǎo)她。

到了夜深人靜，缺月掛在疏林末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