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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他忽然問:“奶奶,我可以在您這里呆一晚嗎?”聞言,奶奶有些為難:“這個,小宇要是知道了……”“他今晚不會回來,不是嗎?”奶奶動了動唇:“這倒是。”“我沒有地方去了?!彼翢o負擔地換上一副可憐表情,道。心里說的卻是:我走不出去。想是平時無賴慣了,他說完話,不等奶奶應(yīng)允就靠在沙發(fā)上,摟過一個抱枕,愣愣地看著窗外發(fā)呆。臉上不知是演的還是真的,好似蒙著一層無人能解的悲愁,看上去,令人難過。奶奶看了他一會兒,到底沒趕他。第五十一章其實,陸懷霆是“反省”過的——關(guān)于自己是個怎樣的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正常的人。從小到大,他和同母異父的哥哥都是出類拔萃的孩子,而比起哥哥,他還有一項更加難得的優(yōu)勢:家境好。自他記事起,父親陸明和母親戴晚晴,就已經(jīng)摸爬滾打出一番名堂了,家里有車有房有公司,他吃穿用度都很優(yōu)越,所受的教育也比別人好一大截。所以,他比一般孩子有見識,早熟?;蛘哒f,早慧。“慧”到六歲就對父母畸形的關(guān)系有了認知。一般的家庭,往往是mama聽爸爸的,就算有些是mama的主動性更強,但大體上,二者是均衡的。然而在他家里,陸明是絕對服從戴晚晴的。偶爾,在外人面前,戴晚晴會給陸明幾分面子,扮演一個常見的妻子。她給他的面子,就像施舍。施舍完了回到家里,陸明會遭到相應(yīng)的剝削。他很小的時候,看到陸明跪在戴晚晴面前又哭又求,心里震驚又恐懼。等震驚與恐懼過去之后,是惡心和抗拒。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只有一個念頭:不要像陸明那樣。可他要哪樣?童年的生活里,他接觸最多的人無非就是父母,不要像陸明,那就只好像戴晚晴。他不知不覺中模仿著戴晚晴。等到大一些,大約是小學(xué),他開始在戴晚晴的允許下接觸哥哥聞熙。這個哥哥,優(yōu)秀得不可一世——而且是在被人欺負的情況下,優(yōu)秀得不可一世。“別人欺負你,你不怕嗎?”“為什么要怕?怕就會更加被欺負?!甭勎跣χf,少年的臉好看得炫目,笑容像在發(fā)光,“如果被欺負,第一,不要怕,至少不要讓對方看出來你在怕。第二,努力變成一個厲害的人?!?/br>“然后呢?”小孩兒眼睛發(fā)亮地看著哥哥,“變厲害以后,報仇嗎?”他想到父親陸明,如果他變厲害了,會怎么對戴晚晴?哥哥說:“報什么仇?厲害了以后,不會把那些人放在眼里,他們不重要?!?/br>他們不重要。好多年里,他并不能理解這句話,只覺得很酷,不是一般人的境界。能這樣對待“仇人”的哥哥,大概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就算現(xiàn)在不是,將來也會是的。而他,要追隨這個厲害的哥哥,永遠跟著他,將來做一個能懂得“他們都不重要”的人。為此,他向一切“厲害”學(xué)習。mama這么強大,這么成功,她顯然是厲害的。所以,他更加拼命汲取mama的為人處世之道。還有很多像mama這樣的成功人士,也很厲害。他去了解他們,學(xué)習他們,模仿他們的思維與思考……十二歲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被mama的商業(yè)好友們夸贊“有頭腦”、“有魄力”、“可怕的潛力”……他在一步步,一點點變得“厲害”。這有錯嗎?本來,他一點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是就在這時候,哥哥開始疏遠他了。那年,哥哥十八歲,剛剛考完高考,進了公司實習。兩個星期后,哥哥參與的項目發(fā)生了火災(zāi)。這件事,因為有哥哥參與,他格外在意。所以他做了很多了解,也有一些見解。當哥哥來和他聊起的時候,他就把自己的見解說出來了。他自認分析準確精辟,也很贊賞母親的手段,說得頭頭是道。可是,到底哪兒出了問題呢?——他的感覺很明顯,從那天開始,哥哥先是躲避他,后來是疏遠他。他很生氣,干脆也疏遠了哥哥。后來哥哥生病了,他去看他,卻發(fā)現(xiàn)他寧可和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寫信,也不愿意跟自己多說幾句話。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有什么錯,以至于哥哥拋下了他。至此,沒有人對他說過他是怎樣的人。所有人對他的評價,仍然是學(xué)習上和能力上的,那些溢美之詞如此動聽,構(gòu)成了關(guān)于他這個人的形容。直到有一天,夏正宇指著他,說“你這個人,是魔鬼”。——陸懷霆是個怎樣的人?“優(yōu)秀”、“有潛力”、“不愧是戴晚晴的兒子”……——不對。陸懷霆是個魔鬼一樣的人。——可是為什么,他認真努力變成一個“厲害”的人,最后成了魔鬼?反省……哦,不,是自我認知,進入一個狹小的、逼仄的、悶不透風的黑暗空間,他偷偷地反復(fù)問過自己,卻始終沒有確定的答案。而他什么都還沒弄清楚,他哥哥已經(jīng)不要他了。這不公平。——說好了一起創(chuàng)造未來,你為什么丟下了我。——請你告訴我,為什么。“為什么?”陸懷霆從夢中驚醒,眼前的光線晦暗,讓人一時分不清時間。他不知道這是幾點了,只定定地瞪著窗外。眼睛適應(yīng)了當下的光線環(huán)境后,意識漸漸清晰了,大致判斷出時間,五點左右吧。他想起了自己在夏正宇家,此刻身上蓋著被子,沙發(fā)旁邊還放了一臺取暖器,正開著中間一檔,面向他的那一面燒得紅通通的,看著就暖和。他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腦海中薄薄的夢境漸漸消散,連同夢中的感覺也一起帶走了,人便輕松起來。他掀開被子起身,疊好被子,抱著它小心地往夏正宇房間走。這個時間,萬籟俱寂。他把被子放在夏正宇床上,環(huán)顧了一周這個房間。這個地方他也來過,兩年多了,沒什么變化……不,變化還是有的。有些夏正宇曾經(jīng)送給他的東西,如今尋覓不到蹤影了。他打開書柜看了看,在一個平放的盒子里,發(fā)現(xiàn)一沓信。稍稍翻一翻,他就知道,這是當初讓他嫉妒得發(fā)瘋的信。因為這些,他才去接近夏正宇,想要奪走他、弄壞他,讓聞熙生氣難過……可是壞事做到半途,他既沒有勇氣繼續(xù),也半點都沒敢告訴聞熙。——陸懷霆是個怎樣的人?是個懦弱的人。他吸了口氣,把信收好放回去。轉(zhuǎn)身出了門,在客廳給奶奶留了張紙條,悄悄離開了。手機鬧鐘響起來的時候,夏正宇無端端地抖了一下,眼睛猛然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