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賭徒，向來贏也有、輸也有，然而我從不怕賭，賭得越大，反倒越開心。所以我一眼便瞧出來，你那朋友也是個了不得的賭徒，不過他有一點(diǎn)不如我?！?/br>
傳志看去，只聽她道：“他肯拿自己的命賭，卻舍不得你的。這樣的人，賭桌上注定是輸家。”

說罷，她嘴唇微張，露出兩只兔子般的小門牙，輕咬下唇，嘆息道：“哎，我干嘛教你這個？你學(xué)會了這些，一定不會聽我的話、乖乖留在我身邊了?！?/br>
傳志一心只想著阿笙，并不知她說了什么。紅蕖也不再多說，輕輕叩門，里屋那人問是誰，她老實(shí)答了，又變作午時那副溫吞模樣。那人聽罷打開門來，卻是鄭夫人。她已卸下面紗，露出一張略顯蒼老的面龐，用那雙柔美的眼睛望著傳志，軟聲道：“今日是我丈夫做錯了，給你賠個不是，還請進(jìn)來喝一壺茶?！彼⒉皇敲廊?，紅蕖、清寧，都要比她嬌美秀麗，然而她站在那里，不施粉黛，端莊肅靜，竟令人雙腿發(fā)軟，想要跪下。

傳志不敢瞧她，低聲應(yīng)了走進(jìn)屋來。紅蕖目不斜視掩門退出，似乎從不曾跟傳志有任何關(guān)系。

鄭夫人請傳志落座，親自給他倒了茶水，坐下道：“我那時本該向你賠不是的，只是師兄正在氣頭上，我也不好多說。你身體可還好？”傳志點(diǎn)點(diǎn)頭，他自幼總與男人打交道，在女子面前便有些笨拙，與年長的女子交談，更是頭一次，鄭夫人和藹溫順，卻令他感到自有威嚴(yán)之氣，一時不知怎樣開口。見他低著頭神態(tài)拘謹(jǐn)，鄭夫人淡淡一笑，轉(zhuǎn)而問：“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傳志如實(shí)答了，半晌卻不見鄭夫人再問。

抬起頭來，只見夫人眉頭緊蹙，雙目含淚，怔怔望向桌面，握有茶盞的那只手微微顫抖，將茶水潑了出來。傳志忙問她怎了，她回過神，輕輕拭去眼淚，露出一絲淺笑，方深深端詳他面頰，柔聲道：“是我失態(tài)了，只是因?yàn)椤驗(yàn)槲遥懔钗蚁氲揭晃还嗜恕阈辗健?，不，豈會這么巧呢？”傳志不解，也不好追問，暗中尋思會是誰。夫人又哽咽道：“那位故人很早便不在人世了……我真失態(tài)，見笑了。不會有這樣巧的事……”

傳志聽到此處，靈光一閃，卻也因這想法一震，顫聲道：“你……你認(rèn)識我娘？”

“你怎——”夫人大驚，呆呆坐著，雙唇微啟，竟似聽到了天下最詭譎的事情。

傳志已有八分篤定，道：“我娘姓江，嫁給我爹爹之前，是南華劍派弟子。夫人你……你認(rèn)得她，是不是？”

鄭夫人眼淚簌簌而落，她掩嘴抽泣，深深弓起身子大聲喘氣，涎水直流，喉中發(fā)出近似母獸低吼的聲響，纖瘦的身軀抽搐不止。傳志慌忙上前攙扶，她找到依傍似的，一手按在他胸口緊緊抓著前襟，將臉埋在他胳膊上。衣袖登時濕了。

“夫人？夫人！你，你這是……”傳志驚慌失措，忙接連拍她脊背，語無倫次，“你，你怎么了？生病，是生病嗎？藥，藥……你隨身有帶嗎，在，在哪里，在哪里？”

鄭夫人連連搖頭，倒在他懷中不斷抽泣，似受驚一般尖聲道：“不要！不要！我沒病，我很好！走開，走開……我不要！不要！”她聲音凄厲，神志不清，五指已抓上傳志脖頸，當(dāng)即劃出五道血痕。

傳志吃痛，只得咬牙忍著，將她打橫抱起，想放在床上，哪知夫人不肯，四肢不住掙扎，抓花了他半張臉，傳志慌忙按下，連聲喚她。折騰半晌，她才安定下來，身體僵直，雙目呆滯。傳志松一口氣，給她蓋好被子，在房中找了濡濕的布巾替她把臉頰擦凈，又倒了茶水。他年紀(jì)尚幼，又不知何為男女大防，先前紅蕖拉他都不曾躲，這時更不忌諱，坐在床側(cè)攙夫人坐起，將茶碗送到她唇邊，溫聲道：“夫人，你可好些了？喝些水。”

鄭夫人就著他手，抿了一口茶水，半晌方啞聲道：“我認(rèn)識你娘?！?/br>
傳志應(yīng)了一聲，并未開口。

鄭夫人道：“你娘是天下第一美人，對不對？她是我的師姐?！?/br>
聽她提到母親，傳志感到心口發(fā)疼，莫名有些慌亂，又看她平復(fù)過來，便將茶水收好，打斷她道：“夫人，我這次來，不是為了我娘的事?！编嵎蛉艘汇?，抬眼望著他。“眼下有更緊要的事情，岑叔叔還生死未明，我這次來，是求你給我解藥的?！?/br>
“解藥？”

“是?！眰髦居纤綄つ抗?，心道萬不可動搖，此刻絕不是聽她講雜事的時候，“岑叔叔中了鄭先生一掌，你們走后，他便中毒昏迷。鄭先生是一代宗師，斷不會耍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只是……”他本該中氣十足，一口咬定南華劍派脫不了干系，話將出口卻不敢篤定，氣勢頓時弱了?！拔襾?，只是想求貴派賜藥，我……”

鄭夫人凝神思忖片刻，輕笑道：“若真是我們給岑公子下了毒，你這樣輕聲細(xì)語地求藥，我們豈會給呢？你當(dāng)真隨了你娘的性子?！?/br>
傳志急道：“夫人，我娘的事往后再說，我只求你給我解藥，不然岑叔叔他……”

夫人低嘆一聲：“傳志，我看那岑公子功夫不在師兄之下，世上能下毒害他的人已然不多。師兄是我派掌門，已是最頂尖的，他不曾下毒，我們更不曾?！?/br>
傳志沉聲道：“不，還有一人。我見過夫人你的一雙兒女，清歡和清寧?！?/br>
夫人喃喃低語：“果然是了，師兄不曾聽錯。與你在一起的那孩子倒是機(jī)靈?！?/br>
傳志當(dāng)她顧左右而言他敷衍自己，忙道：“清歡善于用針，他的師父一定很了不得！南華劍中豈會沒有這等人物？岑叔叔中毒，定是這人用暗器給傷了。夫人莫敷衍我了，我不是來要人尋仇的，我只求你賜藥，能救我叔叔一命，便是要我的命來換也無妨！”

夫人望著他，眼中盡是溫柔之色：“你過來些?！贝齻髦究拷州p輕撫摸傳志臉頰，指尖自那血痕上一一拂過，心疼道：“是我不好，竟將你傷成這樣，快去擦些藥。”

傳志心急如焚，當(dāng)她尚未清醒，又問：“鄭先生在哪里？我去找他便是。”

夫人垂首低嘆：“傳志，你若信得過我，與其找我南華劍，不如去尋個厲害大夫。我當(dāng)真不知，想來師兄也不知。他雖性子暴躁些，到底是一派掌門，豈會縱容門人做這等事?！?/br>
傳志躑躅片刻，見她精神萎靡，也不好逼問，猶疑道：“你當(dāng)真，不會騙我？”

夫人點(diǎn)頭，軟語呢喃：“你和你娘，真的是一個性子?！?/br>
這話里像是有只爪子似的，撓在傳志心上。他不肯耽擱，道聲多謝便轉(zhuǎn)身離去。待走出客棧，日頭仍高高懸著，耀眼光芒直刺而下，行人熙熙攘攘，他渾渾噩噩地走，腦中混亂一片，一會兒想怎么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