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很靜，兩人在小客廳坐下，陸嘉白問：“葉少，請問韓先生的睡眠質(zhì)量如何？”

葉允意一愣，說：“不太好?！?/br>
陸嘉白又問：“最近胃口怎么樣？”

“吃得不多，我看他不怎么吃得下東西?！?/br>
陸嘉白點點頭，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名片，道：“葉少，心理醫(yī)生的事，葉太太和我提過，這是我一個朋友的名片，他最近在國內(nèi)參加學(xué)術(shù)研討會，我的建議是，你們可以找他進行咨詢?！?/br>
葉允意沒有接，他看也沒看那張名片，問：“你是什么意思。”

陸嘉白道：“失眠、厭食、情緒異常，這些都是心理障礙的表現(xiàn)。韓先生沒有過往病史，吃得也很少，我剛才初步檢查，胃部是不存在問題的。所以這次嘔吐很可能是心因性的，和他的心理障礙有關(guān)。你和韓先生需要正視這個問題，積極配合治療?！?/br>
葉允意點點頭，說：“我可以正視這個問題，但他不行。”

“葉先生，”陸嘉白皺眉道：“我認(rèn)為，韓軒作為患者，有了解自己真實情況的權(quán)利。”

葉允意又想起韓軒剛才突如其來的尖銳，和尖銳過后，那雙眼里隱隱的愧疚——變成這樣，他自己也不好受吧。

只要想到這點，他就舌根發(fā)苦，心臟也狠狠地皺縮起來。

“讓他知道‘自己的異常都是因為自己有心理病’，只會加重他的心理負(fù)擔(dān)，讓事情變得更糟。”葉允意說：“我會咨詢你的這位朋友，但這件事不能讓韓軒知道?！?/br>
“葉先生，您知不知道，心理障礙治療的前提就是正視它？”

陸嘉白看著眼前這位葉家家主，他想不通，這位怎么說也是個“海歸”，怎么在這個問題上這么不開化！

“這么說或許有些冒昧，但韓先生的異常表現(xiàn)，確實就是因為他有心理病，這一點您沒有說錯。如果您作為家屬，都不愿意引導(dǎo)病人正視自己的心理病，那病人還怎么配合治療、怎么康復(fù)？心理障礙如果得不到控制，就這么惡化下去，后果只會不堪設(shè)想！”

醫(yī)者父母心，說到最后，陸嘉白不禁著急起來，微微抬高了聲音。

葉允意卻沒有動怒，反倒對他禮貌地笑了笑，說：“陸醫(yī)生，謝謝你對韓軒的負(fù)責(zé)。韓軒是我的愛人，我當(dāng)然希望他能一輩子平安健康?！?/br>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一定說服他接受治療，但在那之前，還是讓我再試一試。”

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地步，再堅持就是陸嘉白不懂禮數(shù)了，他拿起箱子，看了眼墻上的掛鐘，主動道：“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上午十點我過來換藥。”

葉允意點點頭，也跟著站起來，把人送出了門。

當(dāng)天晚上，韓軒再次陷入了失眠。

凌晨兩點半，所有的喧囂都?xì)w于沉寂，而那些喧囂背后細(xì)微的聲音，卻在韓軒耳中放大了無數(shù)倍。

他平躺在床上，靜靜地盯著頭頂?shù)奶旎ò?，耳邊是葉允意平穩(wěn)的呼吸聲。

他的身體疲倦不堪，頭腦卻過度亢奮。

“在想什么？”

身邊突然響起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

韓軒回過頭，只見葉允意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他立刻反應(yīng)過來：“我把你吵醒了嗎？”

“沒有?！比~允意翻了個身，把他攬入懷中，“睡著睡著突然就醒了?！?/br>
韓軒吸了吸鼻子，在熟悉的氣息中伸出手，抱住了橫過自己身前的手臂。

葉允意似乎笑了一聲，下巴抵著他的頭頂，問：“所以剛才想什么呢？”

韓軒不答，他垂下眼簾，側(cè)臉在葉允意的手背上蹭了蹭。

“怎么了？”葉允意在他鼻尖捏了一下，“我們弟弟今天改名字了嗎？”

韓軒不解。

“改叫不高興了?！比~允意笑道。

“……”你還沒頭腦呢。

被葉允意這樣一打斷，原先稍顯沉悶的氣氛便淡去了，韓軒心里放松了些，思索片刻，問：“陸醫(yī)生晚上叫你出去，說了什么??？”

葉允意問：“你覺得他說了什么？”

“……”

韓軒沉默許久，抬頭看著他，認(rèn)真地問：“你想讓我知道嗎？”

“那你呢？”葉允意同樣認(rèn)真地回看他：“你想知道嗎？”

韓軒說：“我不想?！?/br>
“那就不要知道了?！比~允意在他額上親了親，語氣溫柔：“你只要記著，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就可以了?！?/br>
夜色如墨，月光落在床頭，成了房間里唯一的亮色。

韓軒枕靠著他的肩膀，在月光中安靜地凝視著他。

這就是他愛的人，英俊、強大，家世顯赫，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都是完美的存在。

在外人眼里，他們之間仿佛隔了一個馬里亞納海溝，他曾以為葉允意也是這樣想，可那天在醫(yī)院里，在他哭得顏面盡失的時候，這個人卻把他攬進懷里親吻，告訴他，他們是一樣的。

“我從沒有這樣想過，韓軒，這么說有點傻，和你在一起，我想得最多的是我們的未來。

“但我不是為自己開脫——這些事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我的自以為是，如果我說，我已經(jīng)認(rèn)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嗎？

“你愿意繼續(xù)和我坦誠相待嗎？”

那些細(xì)小的動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寂靜。

韓軒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你上次，說的那些話，還算數(shù)嗎？”

葉允意卻很快明白過來，“你愿意再給我一個機會了嗎？”

“……嗯?！币彩墙o自己一個機會。

葉允意深吸了一口氣，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沒忍住，無聲地笑了出來。

“但是，”韓軒突然道：“我……有一個條件?！?/br>
他說：“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你能不能別瞞著我？”

他的聲音輕輕的，即便是提條件，也是軟和的語氣：“我不想被保護起來，那種感覺、很不好。葉允意，我也想為了你變得更好、更強大——可以嗎？”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著細(xì)碎的光，恍惚間，葉允意又看到了那天晚上在林家的庭院里，踏著月色向他走來的韓軒。

那時候的韓軒，明明眼里都是不確定，卻依然站在了自己面前，顫著聲音說“今晚月色真美”。

他怎么就忘了，他的韓軒一個人從江夏走到北城，他從來就不是養(yǎng)在溫室里的花。

葉允意低頭看著他，韓軒的面部輪廓很柔和，上揚的眼尾略長，看人的時候總是很深情。

他在欲望抬頭的前一秒收回了目光，掩飾道：“我去趟廁所?！?/br>
臨下床的時候，他拿過韓軒的手機，當(dāng)著韓軒的面把微博下了回來。

“你不是說有什么事都不能瞞著你嗎?！彼卿浟俗约旱馁~號，“我答應(yīng)了就得做到?！?/br>
“當(dāng)時你已經(jīng)睡了，我就沒跟你商量?！比~允意點開了自己的主頁，把手機遞了過去，“我現(xiàn)在坦白從寬，請組織看在我是初犯，從輕發(fā)落。”

韓軒疑惑地接過手機，疑惑地目送他進了浴室。

他收回目光，劃開了手機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