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飯后，我把這通電話的內(nèi)容告訴了周潛。

周潛并不如何吃驚,想必他早預(yù)料到我一刻也多等不了?！皣鴥?nèi)不方便？”他重復(fù)了我的一句話,“花將軍還沒正式職務(wù),李相和黨將軍兩人參加同一場飯局應(yīng)該不算違反紀(jì)律吧？”

一般默認(rèn)是三人起，但是……

“陛下，”我指了指我自己，“你是不是忘記我爹了？”政商關(guān)系,一向敏感,更何況兩邊都存在感十足。

“當(dāng)然記得，”周潛好笑地盯了我一眼，“我只是在想,對李相和黨將軍而言，到底是和你爹有私交好解釋，還是他們另找理由出國方便?！?/br>
“前一條根本沒法解釋，他們之前一點來往也沒有。”我肯定道。

聞言,周潛下意識地敲了敲桌面，幾近無聲?！包h將軍可能還好,李相那個位置……”

我也知道李簡光如今位高權(quán)重,走哪里都有無數(shù)眼睛盯著。“這事兒交給李相，他自能解決?！?/br>
周潛小幅度搖頭?！拔耶?dāng)然不是懷疑李相的能力。這點事情干不好，他也當(dāng)不上宰相了?！彼路鹣氲绞裁此频膰@了口氣，“可畢竟是個麻煩，而且我還沒答應(yīng)他……”

這話說得，我差點也要嘆氣了?！氨菹?這時候就用不著替李相考慮怎么做了?！蔽胰滩蛔》磫査半y道陛下不答應(yīng)李相，李相就不來了？”

“就是因為知道他無論如何都要來，我才覺得……”

我現(xiàn)在覺得，我一開始就不該和他探討有關(guān)李簡光的話題。“不不，陛下，”我抬起一只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咱們就做咱們自己的事情：通知該知道的人，做好準(zhǔn)備工作，然后我們結(jié)婚——好嗎？”

原本周潛還有一絲不贊同，但在聽到“我們結(jié)婚”四字時，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澳阏f得我跟犯了婚前恐懼似的?！?/br>
“不，”我故意做出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陛下不是犯了婚前恐懼，而是總先替別人考慮。但這次陛下必須聽我的——”我加重語氣，“不管李相對陛下有什么期望、也不管陛下將來想做什么，都得等咱們結(jié)婚后再說?！?/br>
不用想都知道這話充滿了霸道總裁的氣息，但周潛看著我，笑意漸漸從唇角蔓延到了眼底。“好，就聽你的?！?/br>
他如此配合，導(dǎo)致我剛打好的腹稿剛吐了個開頭，要怎么辦？

當(dāng)然……

只能用力吻他了。

一吻完畢，兩人的呼吸都變快了些許?！八?，就這么定了？”周潛又問，剛剛的笑意變得更深，“我以為你想搞一個大新聞？”

他不提還好，一提我就有點悻悻然。搞個陣容浩大的婚禮，之前確實可以；但再加上黨和、花寂、李簡光，就變成了不可能。準(zhǔn)確來說，利害關(guān)系復(fù)雜，低調(diào)還來不及，鬧大就是給自己找麻煩。“反正等你戴上戒指，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br>
仿佛聽出了我的些許賭氣，周潛就著交握的動作按了按我的手心，力道十成十是安撫。“那出國手續(xù)？”他貼心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已經(jīng)叫人著手去辦了。”我點頭，同時回握他，感覺好了不少，“你那邊還想邀請誰？”

畢竟底下太多秘密，周潛只說了寥寥數(shù)人的名字。“四哥那里有沒有問題？”他最后問。

我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因為我能聽出，他的潛臺詞是會不會給雍蒙增添麻煩?！耙沁@點事情都做不好，他也不用當(dāng)那個勞什子的王子殿下了。”

對我刻意拿腔拿調(diào)地模仿他的句型，周潛失笑?！昂煤茫也欢鄦柫?。”他一邊說一邊舉起兩只手，像是示弱，卻又使勁眨眼。

我再也憋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天依舊是工作日。周潛昨日已經(jīng)拿到了新一階段的全部學(xué)習(xí)資料，可以在家自學(xué)。我看著他在書房安置好自己，才開車去上班?？蓜傔M(jìn)公司，我就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盯著我看——

哦，對了，陛下在我唇上咬出來的那個傷口還明晃晃地擺著呢。

和昨天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相比，只是破皮的傷口根本算不上什么。我目不斜視地走進(jìn)我自己的辦公室，劉助理亦步亦趨地跟了進(jìn)來。等報完今日事程，他小心翼翼地瞄著我，問：“副總，需要我去買傷藥或者創(chuàng)可貼嗎？”

我隨意地翻著他剛拿來的日程表。不下十份文字材料，四個電話預(yù)約，還有一個面談預(yù)約和一次中高管理層例會……劉助理大概擔(dān)心我在人前的形象，八成還會把遮瑕膏一起買回來。“沒事?！蔽倚α诵?。

聞言，劉助理的表情頓時變得很精彩，想必猜出了什么。瞧他這樣，我估計今天公司里的頭條八卦已經(jīng)有著落了。往常，這是嚴(yán)令禁止的；但……反正我是馬上就要結(jié)婚的人了，就暫且放他們一馬吧。

我心情不壞，工作效率自然也高。把文件和報告看完之后，離例會還有點時間。我正想要不要問問周潛中午吃什么，私人手機(jī)就突兀地響了。

看清屏幕顯示之后，我忍不住蹙眉，心道陛下莫非是屬曹cao的，說什么來什么。

“謝相，”電話一通，那邊就直截了當(dāng)?shù)亻_口，“想必你一定知道我為什么打這個電話?！?/br>
“李相。”我道，沒立刻回復(fù)。李簡光的意思確實很明顯，而且我也確實能預(yù)見到他找上我。

那邊頓了頓。“太過詳細(xì)的部分，我就不說了。我只是希望，謝相能幫著說服陛下?！?/br>
我知道，現(xiàn)在回答周潛自有主意，他肯定不相信。畢竟，周潛對我和對他的說辭應(yīng)該是一模一樣的?！半m然陛下尊重我的意見，但李相一定知道，只要陛下決定的事，我都贊成?！?/br>
潛臺詞就是我不會逼迫陛下做出選擇，李簡光肯定聽得懂?！拔抑辣菹聦Υ藳]有強(qiáng)求?！彼麌@了口氣，“我也知道，你肯定在想，為什么陛下非得選這條路?！?/br>
我沉默。李簡光說得不錯，今時不同往日；陛下現(xiàn)今是普通出身，明明可以享受更輕松愜意的生活，為什么我會愿意看到他繼續(xù)背負(fù)天下的壓力呢？

李簡光又嘆了口氣?！凹热荒阍敢饨游业碾娫?，我想我應(yīng)該抓住機(jī)會，多說幾句。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么，謝相？”

答案是當(dāng)然記得，但我依舊沒打算吭聲。

“我不知道陛下怎么想；但我第一次面圣的時候，說的確實是真心話。”李簡光輕聲道，聲音里帶上了深切的追憶，“若是陛下沒有微服私訪，之后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我會和我叔父一樣，種一輩子棗；至于宰相？”他短促地笑了一聲，不能說沒有嘲諷，“怕是做夢都不會夢到吧?！?/br>
其中情之真意之切，我忍不住有些微動容。

“打從那時，我就知道，跟在陛下身邊絕不會有錯?！崩詈喒饫^續(xù)，“不止我，我相信你們都有同樣的想法?！?/br>
這的確是事實，我下意識地捏緊了手機(jī)。從陛下的重臣都得了善終這點看，歷史上根本無人能夠超越。李簡光對陛下，除了感激知遇之恩外，還有深深的敬佩，實在稱不上意外。

“我一直以為，只有做好陛下交到我手里的每一件事，我才對得起陛下。我也確實這么做了；可壽終正寢之后，再睜眼已是滄海桑田——你知道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什么嗎，謝相？”李簡光問，聲線開始顫抖。

“陛下，”我閉了閉眼，替他回答了，“陛下有沒有在?！?/br>
“是，我恨不能立即找到陛下?！绷硪贿叺暮粑兊么种匚蓙y，“但是沒有。許多年過去了，我越爬越高；但陛下還是杳無消息。你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感覺嗎？”

這問題心知肚明得他不必問，我也不必答。

一陣安靜。再開口時，李簡光勉強(qiáng)恢復(fù)了之前的語調(diào)。“要不是黨將軍認(rèn)為陛下自有主意、幫著遮掩，我早就該找到陛下了?！彼麑h和顯然有點意見，但沒繼續(xù)下去。“昨夜更是驗證了我的看法——

“為什么我們都到了千年之后？

“為什么我們依舊愿意稱呼他陛下？

“為什么我們先于陛下出生，各個身份都稱得上舉足輕重，可還是只有‘普通’的陛下能將我們聚到一起？

“雖然我不相信龍運的說法，但我堅信沒有人比陛下更適合那個萬人之上的位置。他可以令更多的人變得更好，還可以令這個國家變得更好?！?/br>
說到這里，李簡光連珠炮似的話總算有了間歇。“你倆都可以?！?/br>
又一陣空白后，電話斷了。

我獨自站在落地窗前。底下依舊車水馬龍，可原本輕巧的手機(jī)似乎變得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