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覺得哪里奇怪嗎？”老爹在對面繼續(xù)問。他似乎在靜室里,除了他話語隱約的回聲，其他什么雜音都沒有?！爸軡撊绱松裆?用百步穿楊形容毫不夸張，而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射箭場上為國爭光不能算沒有意義，但如果他失手的可能性為零,那就肯定會吸引一些人的注意?！?/br>
老爹說得相當(dāng)含蓄,但我?guī)缀趿⒖堂靼走^來——

鶴立雞群，或者樹大招風(fēng),都可以用來形容這種情況；再直白一點，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就和老爹暗示的一樣，如果周潛真的出身于一般家庭,誰來保證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被迫隱姓埋名、去做某些人眼里更重要的事？

那點恍然的震驚像閃電般劈中了我?！澳阍谡f有人想要他、同時也有人保他？”我無聲地深吸氣,迅速開始在腦海里做排除法,“都是誰？”

“問題就在于,我打聽了一下午,并不知道是誰?！崩系曇舭l(fā)沉,“更糟的是,你也不知道?！?/br>
我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機(jī)。老爹向來謹(jǐn)慎小心,沒有的事情他斷然不會捕風(fēng)捉影,更別提告訴我了?！澳憧隙犝f了一點?！?/br>
“確實?！崩系姓J(rèn),“但都是沒有主的話?！?/br>
所謂沒有主的話，就是指特定的小道消息。它們只在極少數(shù)人中流傳；萬一被宣揚出去，沒人會站出來承認(rèn),也不會有證據(jù)證明。“里面說了什么？”

“一會兒當(dāng)面談?！崩系绱嘶貜?fù)，慎之又慎?！拔叶疾磺宄以撓Ｍ@事你倆都不知道好，還是只有你不知道好?！?/br>
忙音隨即傳來，電話斷了。雖然我很想知道消息內(nèi)容，但我也明白，我爹的做法才是最保險的方式。而且他的結(jié)語也很是耐人尋味——兩廂比較，他更懷疑周潛向我隱瞞了什么。

對老爹而言，我和周潛打得火熱只花了一個月不到的工夫，他沒疑慮才奇怪。可對我而言，這是絕不可能發(fā)生的。陛下連虛無縹緲的怪力亂神都告訴了我，又怎么可能在這種極其容易被戳穿的事實上撒謊？

等到兩人坐上車，我便把這事轉(zhuǎn)告給周潛。果不其然，他也吃了一驚。然而他上輩子畢竟是個明察秋毫的皇帝；不消太久回憶，他就顯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霸?jīng)有人打電話到我家。”

我快速地瞄了他一眼。“他怎么說？”

“沒說什么，就問我想不想?yún)④?。”周潛思索著回答，“我婉拒了，以后就再也沒打來了?！?/br>
我的腦子又開始加快運轉(zhuǎn)?！半娫捥柎a還記得嗎？”

周潛點頭?！半S手查過，就是我們那兒征兵辦的電話?！?/br>
“你們那兒？”我下意識地重復(fù)。這聽起來很正常啊……再次聯(lián)系前后，我突然抓住了其中可能會被周潛當(dāng)做問題的部分。“等等，你那時候幾歲？”

作為職業(yè)運動員，周潛一年到頭并沒多少機(jī)會待在家鄉(xiāng)。早在他正式進(jìn)入省隊起，學(xué)籍就跟著轉(zhuǎn)走了。暫且不提他在訓(xùn)練的間隙學(xué)習(xí)還能取得優(yōu)異成績，事實就是十五歲后周潛常年在外。征兵辦給未成年人打電話絕不正常；退一萬步說，他成年后接到一個打到家里的征兵電話概率也相當(dāng)?shù)?，說不得是蓄意的。

周潛看著我，目露贊許?！笆鍤q。”他不僅印證了我的猜測，還補(bǔ)充：“那年我剛拿到第二個全國冠軍。”

我不自覺地抿緊唇。一次是偶然，兩次是必然，我很能理解他被人找上的時機(jī)。另外，對方只打了一次，換誰都會認(rèn)為是打錯電話，他當(dāng)時沒發(fā)覺十分正常?！拔也履慵夷菚r候正好只有你一個。”

聽出我在“正好”上咬的重音，周潛忍不住微笑起來?！皩Α，F(xiàn)在再想想，打那通電話之前，對方已經(jīng)確保了我會接到?！?/br>
我知道他為什么笑——每次我猜中真相時，他都會如此——但我一點也笑不出來。“不知是敵是友，陛下真的放心？”

“如果是敵人，最近四年就沒這么平靜了。”周潛道。

我知道他說得對，可對方在暗我們在明，成為靶子永遠(yuǎn)不是好事。“你們當(dāng)?shù)氐碾娫捥菀酌俺?，我們連個追查方向都沒有。”

周潛眨了眨眼?！按_實，”他痛快承認(rèn)，隨即話鋒一轉(zhuǎn)，“但能讓你爸追查不到的消息來源并不多，對吧？我們只需要一會兒和他核對一下，列張清單，而后……”他一邊說，一邊在空氣里畫了個大大的叉，“你能說服他？”

他用了個沒什么疑問語氣的問句，顯然對我很有信心；但我能做得比他想象的還要好?！叭绻皇敲麊危蔽一匾暂p哼，不能說沒有得意，“我腦袋里就有?！?/br>
接下來的路途，周潛都在網(wǎng)上查找那些名字對應(yīng)的履歷資料。不過，這類人公開披露的信息很少，對排除法沒太大作用。

好在老爹那兒還有點消息。餐桌邊上，三人心不在焉地你看我我看你，平素不愛多管的我媽都瞧出了不對?！拔矣X得你們可能最好先把問題解決，”她率先打破我們家食不言的規(guī)矩，“不然我的胃口都被你們敗光了?！?/br>
老爹回過神，趕忙道歉，我和周潛自然乖巧照做。等進(jìn)了書房，老爹在桌邊站定，來回打量了我們兩回?！八裕銈兌疾恢?？”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周潛，他沒什么特別反應(yīng)。這是默許的態(tài)度，我便將剛剛兩人的推斷說了?！耙榈胶竺娴娜耍蹦┝?，我如此總結(jié)，“我們還需要知道更多?！?/br>
聽聞那個電話的始末，老爹原本緊繃的肩膀松弛了一些。“不算壞消息，”他評論，“就算不是朋友也肯定不是敵人，比我想象的好。”

我和周潛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色?！澳阒跋胂蟮?？”我開口問。

老爹八成注意到了我們的小動作，像是無法直視地撇開眼?！拔衣犝f的是，有人要保周潛升到體總。”他回答，聲音因為沒好氣而有點發(fā)粗，“你們覺得我能想到什么？”

這話一出，我和周潛都倒抽了口冷氣。遠(yuǎn)動員轉(zhuǎn)教練再轉(zhuǎn)官員的先例不是沒有，但極其稀少；而且，因為體育競技和官僚體制根本是兩回事，提升空間很小，更別提夠得上保這個字。如果說第一反應(yīng)，我只能想到，周潛八成是某個有權(quán)有勢的人物的私生子……

周潛肯定也想到了?！安豢赡埽彼V定地保證，“我發(fā)誓，我爸我媽就只有我一個兒子，我也只有他們一對父母?！?/br>
聞言，老爹盯上了他?！澳愦_定？”

“我再確定不過了?！?/br>
老爹自然不可能從周潛臉上看出什么破綻，更別提周潛現(xiàn)下確實真心實意?！澳悄阏f這是怎么回事？空xue來風(fēng)也不是這么傳的?！?/br>
周潛安靜了一會兒?！拔覜]聽說這件事?！彼蝗坏溃袷亲匝宰哉Z。

但他不可能自言自語。我下意識地看向老爹，卻發(fā)現(xiàn)他眼里極快地滑過一絲震驚。

“我是當(dāng)事人，我本來應(yīng)當(dāng)知道?！敝軡摾^續(xù)說了下去，“但沒有。而且很可能，我身邊的人都不知道，除了……”

他沒說下去，可已經(jīng)足夠我明白了。這消息只有老爹知道；對方就是說給他聽的?！鞍?，你什么時候得到的消息？”我立刻發(fā)問。

老爹又把目光轉(zhuǎn)向我，一臉“你們是不是提前商量好了、合伙來蒙我”的懷疑，但他沒說出口。“四天前?！彼f，愈發(fā)沒好氣，“我本來沒覺得有什么，畢竟不關(guān)我事——”他攤手，“直到你告訴我他的名字?！闭f著，他又極快地瞥了周潛一眼，“中午給你打過電話，我就有點嘀咕，忍不住去旁敲側(cè)擊其他人——”

“但他們都不知道?！蔽?guī)退f完。

“我們倆肯定被盯上了?！敝軡撗a(bǔ)充。

這兩句話幾乎是同時冒出來的，老爹真正詫異了?！澳銈冞@……”他視線來回，根本弄不清我們超高的默契到底是不是演戲。

我可能會想個好解釋給他，但肯定不是現(xiàn)在——

四天前，正是我和周潛出發(fā)去長陵博物館的那天。對方選擇在那天暗中知會老爹，只能說明我和周潛在那天之前就被人盯上了。準(zhǔn)確地說，對方極可能在那天確定了我和周潛的關(guān)系……

想到這里，我頓了頓。確實很有可能，因為那天我在車上親了周潛一口，路口的監(jiān)控里肯定能拍到。若對方真的有保周潛進(jìn)體總的本事，調(diào)閱個監(jiān)控再輕松不過。

那么，問題來了：對方為什么要這么做？

如果是警告我離周潛遠(yuǎn)點，根本用不著如此迂回；如果是警告老爹周潛上面有人，那則是為了給周潛撐腰，好讓老爹不輕易反對，畢竟那樣我和他就……

門當(dāng)戶對了？！

這猜測堪稱驚悚，可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更好的方向了。再看周潛，他嘴角微抽，估摸著和我想到了同一個地方?！胺秶_實縮小了?！彼穆曇艉艿停珟狭藘煞譄o奈。

我點頭。只有熟識我們的人才會這么做，還不是最近的熟識。抵達(dá)千年后的人不止我和周潛，也不止周不比和魏王殿下……“我早該想到的?！蔽业?，頗有點懊惱。

只有老爹完全一頭霧水?！拔铱隙銈儌z都是聰明過了頭的小子，”他極其不爽，來回審視我和周潛，“再不說點明白的，我肯定會被你們整折壽！”

作者有話要說：老爹：呔！小機(jī)靈鬼，從實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