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的速度找到他，透過顯示屏與他對望，即使我們之間不能做任何交流。想要見到他的念頭令我無比焦躁，心中仿佛有一團(tuán)跳躍不定的火，隨時隨地可能失控蔓延。我的命運早就注定跟網(wǎng)絡(luò)、跟他糾纏在一起，難解難分。只可惜在最初遭遇命運的時候，我退縮了。一起回到落日，回到那座只屬于我們的山峰，在天地之間兩兩相對，直到天荒地老……這些原本就是我的夢想，可惜我以為夢只能是夢。我為了擁擠的街道、灰蒙蒙的天空、嘈雜的人群、過期的食物、骯臟的鈔票、暗淡的前程……為了這些被整合為“現(xiàn)實”的瑣碎不堪的東西而一再逃避他，拒絕他。為什么我會那樣虔誠地迷信彼方必定高過此方？現(xiàn)在，我所無比迷信的現(xiàn)實只留給我一道冰冷的背影，還有一聲刺耳的冷笑。

***第十九章完***

我以電流的速度向前飛奔，拼命祈禱著千萬不要有網(wǎng)塞。

……

不需要下面的文字，我已經(jīng)清楚地看到了昨天在精神病院發(fā)生的一切。

醫(yī)院的防范措施沒有任何疏漏，只可惜那些措施只對真正的精神病人有用。燈火闌珊平靜地接過飯盒，掰開筷子，然后穩(wěn)穩(wěn)地把筷子對準(zhǔn)兩邊的耳孔，就那樣雙掌向內(nèi)猛地一拍。

他目光堅定沉著，全部動作從容不迫，毫無間隙，甚至在倒下去的時候，也挺直身體，絕對看不到絲毫瘋狂的跡象。

桌上放著他留下的遺書，字跡也一絲不亂。

“爸爸mama：對不起。辜負(fù)了你們的養(yǎng)育之恩和殷切期望，我是罪人。在踏進(jìn)精神病院的大門那一刻我就清醒了過來。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對那件事，我不想多說。只有一句話：所有的錯都是我一人犯下的，跟那個孩子無關(guān)。外界的評論我多少知道一點，對我多是惋惜和同情，我感謝大家；可是對他，只有一句“販賣游戲道具的未成年網(wǎng)管”。這種一面倒的原因僅僅在于，我是大學(xué)生，而他只是個失學(xué)少年。這個社會要做到公正還有太長的路要走。事實上，我在游戲中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就對我說：別玩了；第一次在酒吧跟他見面的時候，他說，別玩了；直到最后，他還在說，游戲這種東西，別玩了。在我沉溺于游戲的整個過程中，只有他一直都在勸阻我?？墒俏姨运剑粗匚夷菬o聊的自尊心，對這一切始終視而不見。他死了，我甚至無法向他的父母親人說一聲對不起。沒有人可以體會我現(xiàn)在的感受。請父母大人恕兒不孝。叩首。”

……

我淚流滿面。

他從來沒有瘋，可惜全世界只有我知道。

現(xiàn)在的他一定在某個地方。而那個地方，全世界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

我在向狼居胥風(fēng)飛奔，兩旁的風(fēng)景在耳畔呼嘯而過。如果我肯稍事停留，我會看到我跑過的地方，所有的土地、河流、巖石、建筑，都隨著我奔跑的腳步，生出茂密的枝葉，開出滿樹的鮮花。我想狂笑，我想慟哭。所有的痛苦和付出，所有的渴望與期待，在此刻都化作沿途的鮮花朵朵，草木青青。

從最后一次離開到現(xiàn)在，仿佛已經(jīng)相隔了幾個世紀(jì)、幾度輪回。為了回來，我們都走過了太長的路。

只是這一次，在這座山頂，等待我的不僅僅是天邊的落日。

他在那里。頭頂上“燈火闌珊”四個字仍舊像血一般的紅。

我在離他幾步遠(yuǎn)的地方站住了，我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邁動腳步。這是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手持法杖，身著一件灰白的長袍，背后還豎著兩只小小的不能飛的銀色翅膀。我是一個精靈族的魔法師?！@個人，是我嗎？

他平靜地看著我，眼神中沒有絲毫疑惑。毫無疑問，他認(rèn)識我，永遠(yuǎn)都認(rèn)識我。

我這才想起我是從另一個游戲中匆匆跑來。幸虧跑得飛快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不然GM一定非得嚇得半死，游戲里出了不得了的大bug。

在這段日子里，因為無聊，我?guī)缀豕浔榱怂械挠螒?，除了落日。那是一個我不愿再想起的地方。

游戲也有游戲的靈魂。對我來說，落日的靈魂早已不在。

而現(xiàn)在，終于魂兮歸來了嗎？

狼居胥風(fēng)頂紅褐色的巖石第一次不再荒涼地裸露。美麗的枝葉、藤蔓、青草，都在從那些不可思議的巖縫里倔強地鉆出來，花朵像要噴薄出無盡的生命力一般，熱烈地盛開。

山頂上依然一片柔和的鳥鳴蟲唱之聲，雖然它們早已不是我曾經(jīng)聽到過的那些小鳥和小蟲。它們短暫的生命如朝露，可是這一聲聲卻唱成了永恒。

這一刻我突然卻感到了動搖。那些隨我而來的花朵剎那間綻放完了全部的花期，轉(zhuǎn)眼變成落英繽紛；枝頭上前一秒鐘剛剛萌發(fā)的綠葉也在飛快地伸展、卷曲、枯黃，接下來將是飄雪一般的落葉。

就像一場電影，終于盼到了結(jié)局，但一切也將曲終人散。我們將不得不進(jìn)行最后的盤點，清算所有的代價。

經(jīng)歷了所有這些，我們之間已經(jīng)決不可能回到最初，再度擁有純凈而快樂的心。

巖石仍將孤單地裸露，狼居胥風(fēng)還會像從前一樣寂寞冰涼。

可是，我并沒有看到四散漂零的落葉。他們在綠色褪盡之后變成微黃，然后竟變成鮮艷的紅色，飽滿地挺立枝頭，伸展搖曳，婀娜多姿。

燈火闌珊走過來，輕聲說：“其實有些葉子是可以永不敗落的?！?/br>
我心里一陣感動，他在試圖為我創(chuàng)造出一段永恒。

我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移開眼睛，望向遠(yuǎn)方的天空，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從小到大我從沒傷害過任何人。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對你做出那樣的事……現(xiàn)在說對不起還有用嗎？”

我攔住他：“不全是你的錯，我也有責(zé)任。”

“你盡責(zé)了。只可惜拼命想把我拉出泥潭的是你，誘惑我不斷深陷進(jìn)去的也是你?！?/br>
是這樣。我無力阻止他越陷越深，反倒連自己也變得無法自拔，最后一起跌入深淵?！皩Σ黄?。你完全有理由恨我?！?/br>
“你希望我恨你？”

我咬著嘴唇，用力搖了搖頭。別恨我。這句話，在那一天說不出來，到今天也無法說出?？墒牵悴荒芎尬?！

“那么你恨我嗎？”

我再次搖頭。

“我反反復(fù)復(fù)地問過自己一個問題，為什么我會那么容易恨你，而你卻從來都不會恨我？”

我沉默了。這個問題還需要回答嗎？世界這么大，然而為我而瘋、為我而死的人卻只有你一個。即使經(jīng)歷三度輪回，我最終可以回去的地方，只有你身邊。

我猛地抬起頭，憤怒地看著他：“可是現(xiàn)在我恨你！不是說已經(jīng)清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