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打擊來自別的地方。紅名之狼犯了眾怒，游戲公司不得不出面干預(yù)。針對紅名之狼，他們制訂了專門的法則，一秒鐘就扭轉(zhuǎn)了我們賴以生存的世界。這一下我清醒了，在上帝之手面前，我知道了自己的野心和奮斗是多么渺小可笑。雖然我一直都在等待某人回來摧垮我，可是當(dāng)我眼看著紅名之狼頃刻間土崩瓦解灰飛煙滅的時候，我仍然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唯一能夠給我安慰的是，我知道在這個所有人都離我而去的時候，時空機(jī)器會回來。

“只有這一點(diǎn)我沒有想錯。他回來了，而且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迫不及待地退出幫派。他似乎還跟從前一樣不識時務(wù)，頂著紅名之狼的招牌，處處受人白眼。他毫不猶豫地站到我這邊，幫我對付那些追殺我的藍(lán)名勇士。幾天以來，我被人追殺得身心疲憊，只想逃避?？墒且幌蜃顓拹篜K的他卻不許我在這種時候放棄。他對我說不要讓曾經(jīng)信任過我、以及死在我手里的人失望。在那種大廈已傾的情況下，再怎么努力也是垂死掙扎，一切反抗都是愚蠢的。可我知道他是在逼我為尊嚴(yán)而戰(zhàn)。紅名之狼可以垮掉，可我不必跟著垮。在菲菲魯之后，我又開始崇拜別人，我用一種崇拜世外高人的眼光來崇拜他。以前我還以為他只是一味的單純和不諳世事，現(xiàn)在我知道他其實(shí)遠(yuǎn)遠(yuǎn)高過從前的我。游戲中每個人都在隨波逐流，只有他從來不為所動，永遠(yuǎn)敢堅(jiān)定地做著他自己。

“時空機(jī)器在紅名之狼瓦解掉的時候變成了紅名，都是我的罪過?？墒撬麉s一點(diǎn)都不在乎。他給人的驚奇一個接一個。前一分鐘還在強(qiáng)硬地要跟追殺我們的藍(lán)名勇士死戰(zhàn)到底，后一刻卻公然鼓動我開溜。再矛盾的事情，到他身上總能自然而然地化解掉。他永遠(yuǎn)那么無拘無束，就像一股無影無形的風(fēng)。正因?yàn)檫@種致命的吸引力，我覺得自己可以獲救。菲菲魯離去后我始終沒有勇氣回到狼居胥峰，我無顏面對那樣的落日?？墒乾F(xiàn)在，有了時空機(jī)器，我第一次有了原諒自己的勇氣。我想帶他去被我深藏在過去的地方，即使菲菲魯不再回來，我也可以真心懺悔并得到寬恕，然后從頭再來?！?/br>
我一動不動地僵在椅子里，酒汁在舌尖上無聲地回轉(zhuǎn)著。事情原本就該這樣。我早就說過沒有誰會回來報(bào)仇。我回來只是因?yàn)椴幌肟匆娫?jīng)的蘇格拉底變成后來的東方不敗。在游戲中，后者或想成為后者的人太多太多，而前者，我只見過一個。

“可是我又錯了。先是想錯了，接著又做錯了。我認(rèn)為時空機(jī)器很像從前的自己，我錯了。我從來都不可能像他那樣毫不妥協(xié)和極度自信。這種人我以前只見過一個，菲菲魯。他吸引我的理由跟菲菲是一樣的，我早該想到他們其實(shí)是同一個人！

“我無數(shù)次想像過再次見到菲菲的情景，在想像中她有時責(zé)罵我，有時安慰我，而我每次都在求她原諒，對不起這句話我在心中對她說過幾萬萬次?？墒俏覜]想到，當(dāng)她真的回來的時候，我卻連一句道歉的話也沒說。我又開始恨她！

“我恨她是因?yàn)樗尤痪褪菚r空機(jī)器，那個洞悉我的全部丑惡和軟弱的人。我想起他親身參加我的婚禮，看到我在婚禮上對另一個女孩子說我愛菲菲；為了殺人，他一次又一次撕開我的內(nèi)心，使我無處遁逃；在我親手建立的帝國倒塌之后，他也看到我?guī)缀鯁适ё孕藕妥饑?yán)。我一想到這些就受不了。菲菲魯可以恨我、唾棄我，但我受不了她鄙視我。在那幾天的時間里我受盡了遺棄和鄙視，因?yàn)橛袝r空機(jī)器的支撐，我都可以視若不見；我有勇氣對抗所有的人，可是唯有他是不行的，我不能忍受他居高臨下地看我！

“愛和恨真的只差一步。我又昏了頭。我覺得他一直都在捉弄我，嘲笑我，站在高處看我像個小丑一樣亂撲騰。也許他覺得這樣很有趣；他還是那樣，一切都照自己想的去做，所有的道理在他那邊都說得通，可他就是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不知道更恨誰，是菲菲魯還是時空機(jī)器，其實(shí)我最恨的是我自己！一連兩次喜歡上同一個人，喜歡到毫無自我，我恨死我自己！

“我雖然恨他，卻決沒有想過再次殺掉他，我可以對天發(fā)誓。我只是想像在大街一樣從背后追上去，抓住他，強(qiáng)迫他停下來。我忘掉了那是游戲。在游戲中，只要在對方身上點(diǎn)擊一下就是攻擊。結(jié)果我的動作變成向他猛刺了一劍。我不敢想像當(dāng)時他會怎么想，我自己先嚇傻了。我應(yīng)該馬上道歉，可是我什么也來不及做。因?yàn)閬聿患把a(bǔ)血，他立刻就被飛貓殺死了。

“看到他倒下去的時候我才知道又做了無可挽回的事。我知道時空機(jī)器也會像菲菲魯一樣消失掉，一去不回頭。我大叫對不起，請他留下。直到他消失很久，我還在不停地說對不起。

“后來我一個人走上山頂。山頂?shù)木吧€和從前一樣，沒有絲毫改變。人間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我哭了。這個時候原本應(yīng)該還有一個人站在我身邊，他叫菲菲魯還是時空機(jī)器都沒有關(guān)系，他嘲笑我或捉弄我也沒有關(guān)系，我只要他在身邊就足夠了。我總是太過執(zhí)著于細(xì)微末節(jié)，為此毀掉了更重要的東西?！?/br>
***

在他停頓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背景音樂已經(jīng)換成了另一首歌。

……

我想就這樣牽著你的手不放開，

愛可不可以簡簡單單沒有傷害？

……

第十五章

一陣鏗鏘有力的“哼哼哈兮”驚醒了我。故事已經(jīng)講完好一陣了，音樂也變成了乒乒乓乓的。幾分鐘的時間我凈在神游。燈火闌珊還坐在對面，兩眼直瞪著我。我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問：“講完了？”

他淡淡地一笑：“你覺得怎么樣？”

我也掩飾地干笑一聲：“你可真能說啊。不過我感動極了，真的。后來呢？”

“我知道他不會再回游戲了，只好來這里等他。這個地方還是他告訴我的?！?/br>
我一皺眉：“我更感動了?？上衲氵@樣守株待兔行嗎？”

“我若是有別的辦法也就不用出此下策了。我在論壇發(fā)了帖子，鬧出好大的動靜，他遲早會知道?！?/br>
這的確是個行之有效的笨辦法。我真服了他。

“你太死心眼了吧，他要是真不知道呢？或者知道了也裝不知道呢？”

“他會來的。我了解他?，F(xiàn)在論壇上沸沸揚(yáng)揚(yáng)，他根本頂不住那樣的壓力?！闭f完他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那動作很是瀟灑。

我心里一陣惱怒。還真被你說中了。像你這樣死纏爛打，誰頂?shù)米?？菲菲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