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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漂泊流浪了數(shù)千年。在經(jīng)歷了許多事情以后,他必須得承認另一個人其實沒有完全說錯,即使受了他的庇佑,也有許多人并不是打心底里信奉他——他們自以為藏的很好,卻不知道打從一開始野心就暴露在他的眼前。最后的最后,他去了他們誕生的地方,北海的盡頭,亦是大千世界的起源,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得到一切追問的答案。外面的世界明麗燦爛,有鮮明的四季、交替的晝夜、莫測的天氣和嘈雜喧囂的人煙,唯獨這里仍舊是一片虛無的空茫。“我與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粗糙干冷的風吹在面頰上,許久以后他才聽見那作為回答的拗口音節(jié)——他在人世里待得太久,久到第一時間他都沒反應(yīng)過來,這是他們獨有的語言。“你不是已經(jīng)有答案了嗎?”這聲音空洞干澀,聽不出男女老少的區(qū)別,但他卻熟悉得跟。天道無形,無處不在,在天地初生之時與他們一同誕生于此,三者之間恪守職責、互相約束,千百年來任何一環(huán)都不曾逾越。但他有時會想,這樣的平衡真的穩(wěn)固嗎?假如有一環(huán)失去了,那么剩下兩方究竟是誰偏向誰,又會帶來怎樣的惡果呢?“那我和他誰才是正確?”他們本應(yīng)是一人,卻不知為何成了兩個。每個人都取走了一些東西又剩下一些,兩條道路從一開始就是相悖的,永遠都沒有重疊的那一日。“我想要知道答案?!?/br>“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我又怎么會知道?我只知道我應(yīng)當聽命于真正的天君,在那天以前,都不可過度參與到你與他之間?!?/br>饒是有所準備,直接聽到這樣的回答他還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所以我們要一直這樣自相殘殺,直到剩下一人,我們的誕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對嗎?”從很久以前他就隱約感知到了,他們是不完整的,缺失的那一部分正好成了另一個人。是毫不容情地控制與踐踏還是將一切歸還于眾生之手,他們本身就代表了這世界的兩種極端。“你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有得選嗎?”身為神明的他,結(jié)局早就已經(jīng)注定。是在萬古岑寂中走向消亡,還是在爭斗中落敗,哪一樣都在預(yù)料之中。“好好看看你的將來,你會做出選擇的?!?/br>他話音剛落,虛空之中顯露出無數(shù)面鏡子,當中無數(shù)光怪陸離景象,有的映照出他本人的模樣,有的只是血與火的海洋。灰暗的天,他與澤天君不死不休,血染紅了土地,眾生流離失所。他看見自己吞沒了另一個人,成為天地間唯一的神君,天道為他所用,一直到所有的生靈都灰飛煙滅,他也仍舊存在。最引他注目的那面鏡子里,那個人像是他又不像是他,起碼身量就更像是少年人,另一個看不清臉孔少年人靠在他的肩頭,太陽將要落山,溫暖的余暉將整間房屋染成上柔和的光澤。這畫面他只是看一眼就挪不開視線,這個人是今后他嗎?他也會露出這樣表情嗎?這個人此刻身在何方?“他是你的命定之人?!碧斓烙珠_口說話了,仿佛已篤定他會被鏡中蜃景吸引,“無數(shù)條道路中,只有這一條你們會相遇。”鏡中的兩個少年人平和得與這片虛無之境的荒蕪格格不入,他想要伸手觸碰,可又像是害怕這畫面如鏡花水月。他終于知道為何天道能夠如此篤定他會選擇這條道路了,這幾乎是找準了他自出生以來的死xue。“你要選擇這條道路嗎?這條路是最苦也是最不可知,會為你帶來無數(shù)劫難,你還是要選擇這條路嗎?”干涉天命的代價是沉重的,哪怕是身為神君的他也不例外,“是,我要選?!?/br>“你的劫難是多情,他的劫難是無情,即使這樣,你也不后悔嗎?”他望向遙遠的地方,望向那從孤獨誕生之日就不曾體會過的幸福,這是他將要遇見的人,“我從不后悔。”他的代價與劫難是五百年的衰弱之苦,以這一日為起始,不論發(fā)生何事都將一直延續(xù),直至期滿。·遲絳死后蓮花的五色光華霎時黯淡下來,降下天火神罰,天空被大火映照成濃稠的血色,中間那團暗影便愈發(fā)顯眼。神君出世,本該盛大輝煌的景象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冷清,澤天君將那一兩分不好的預(yù)感強壓下去。再等一會,他的夙愿就將成真……他聽到有人在笑,那笑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就像一個將死的人發(fā)出來的。這里除了他就只有那個剩一口氣在茍延殘喘的人,他的眼睛已經(jīng)沒了焦距,身體難以遏制地顫栗。“你笑什么?”他是真的好奇,為什么到這一刻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于是乎手上也加大了力氣,撩開被血黏住的頭發(fā),強迫他看向自己,“是因為太絕望了,所以連理智都失去了,還是害怕都說不出話來?回答我!”肌膚的觸感濕潤而冰冷,比起活著的人,更像一件精美的、沒有生命的器物。“是在嘲笑自己的無能?還是在臨死前看到了什么美好的回憶?”“我……”穆離鴉完全是靠澤天君渡給他的那一點神力才苦苦支撐不至于死去。于情于理,他都不該再惹怒面前這個人。“嗯?”澤天君的手指按在他干枯的嘴唇上,“繼續(xù)說下去。”“你為什么會覺得沒有用……”穆離鴉疼得連說話的聲音都在抖,咬著牙關(guān)才能一個字一個字地繼續(xù)說下去,“承天君能夠歸位,遲絳沒能如愿,甚至是我……結(jié)局早就已經(jīng)改變了,你為什么會覺得這些沒有用?”說到后來,他的聲音輕得仿佛在嗚咽,澤天君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微微一笑,“還以為是什么有趣的東西,沒想到還是喪家犬的無稽之談?!?/br>“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不會如愿……”穆離鴉短促地喘了一聲,半晌才沙啞道,“像你這樣的人,不配做神明?!?/br>“我本來想留你一條命,好歹讓你見見承天君真身再死去?!?/br>被說“不配做神明”的澤天君眼神漸漸陰郁起來,“既然你如此不知道珍惜,那我就收回這恩賜好了?!?/br>他出手快如閃電,卻在觸碰到那個人以前硬生生停住。穆離鴉還是動也不動,從這個角度能夠看到纖細得一手就能掐斷的脖子,還有沒有染血的,玉一樣光潔蒼白的肌膚,“惱羞成怒了嗎?”他是不是看不見東西了?澤天君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這個。為什么不躲開?怎么會有人在被活生生戳瞎的恐懼中,連躲都不知道躲的?“你……”不論他想說什么都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