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大為氣餒。

    楚望笑了，只問允焉：“你有沒有將我當(dāng)作meimei看待過？”

    允焉臉皮比她母親薄，回想起小時候?qū)⑺迫猎诘厮核h洋來信時，句句誅心：“料是父親，也絕沒想到你竟然會生出來！你怎么就出現(xiàn)在這世上了？全家誰都不希望你出世！”

    那時她十二歲，也許對她本沒這么大惡意，可惜所學(xué)的每一句話都來自父母親言傳身教。

    她從頭到尾并不想嫁鄭亦民，可她母親一意孤行，斯林兩家近來關(guān)系緊張，父親尤其害怕在外頭落得背信棄義的惡名；倘若她真的悔婚，恐怕林家臭名遠播，即使去了歐洲大陸留學(xué)生里頭，也再難覓個佳婿。

    她低頭不語時，她母親便一直拿手扯她袖子，似乎恨其不爭，望她能說出點違心的好聽話。

    可惜她此刻再說不出，只覺得站在她身旁，往日不論旁人再詆毀誹謗她也拼盡全力去維護的母親，此刻面目形象竟如此可憎不堪。

    鄭家聘禮已經(jīng)送到，最近家里似乎資金周轉(zhuǎn)出了問題，她明明見過父親銀行大筆賬戶，家里卻越發(fā)捉襟見肘，同鄰居四處借貸，才勉強湊足一筆寒酸嫁妝。

    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新衣服。

    她問過父親，銀行里的錢呢？

    一旦問起，父母親立馬黑了一張臉，家里氣氛也沉到谷底。

    母親一向反對哥哥要娶許小姐這事，后來不知怎的又應(yīng)允了。她聽說許家極有錢，許家祖父格外憐惜這個女兒，又因她有疾，這筆妝奩想必極為豐厚。偶然間，她竟聽母親攛掇著大哥早日將她迎娶過門，看似算計起了許小姐嫁妝。

    林梓桐卻只回她母親一句話：“我將她接來南京，婚事一切從簡，往后我們一切飲食起居不動用家中一分花銷，也按月向你與父親支付一筆合理贍養(yǎng)費用。別的，你想也不要妄想?！?/br>
    大兒子一句話使周氏如墜深淵。

    若不是窮途末路，也不至于要來求她這位宿敵葛太太。

    周氏近來算計著吃穿用度過日子，受盡親朋冷眼。

    此刻在小輩面前吃癟，她已幾近精神錯亂。

    她雙眼通紅，血絲密閉，竟指著質(zhì)問起楚望來：“究竟是誰沒將你教好，竟對情同手足的長姐如此殘酷無情！”

    葛太太尚未開口，謝擇益已經(jīng)冷著臉大喊：“穗細！”

    穗細與蜜秋一同上來架著周氏，兩人一同使盡全力，幾乎都要拉不動這瘋女人。

    楚望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看她：“是?。【烤刮矣峙c誰有仇有怨，你們?yōu)槿烁改搁L輩，竟合起伙來剝奪霸占我的一切。”

    謝擇益看著她小小個人突然發(fā)起威來，從不知這等事情會使她動此大怒。突然想起別的什么事情，不免一陣皺眉。

    “誰人剝奪你什么了？”周氏以為她小小年紀(jì)不會懂得這等子財產(chǎn)糾紛的陳年舊事，于是睜眼說著瞎話。楚望的話卻使她動起別的歪心思，靈機一動，當(dāng)著謝氏父子的面，故意說道：“你父親從前不是給你許了一門一等一的親事？”

    二樓上，彌雅驚嘆一聲，真真小聲大罵“這女人也真敢說！”

    楚望本沒什么好心虛的，只是給周氏一說，她突然想起好些年前同言桑偷跑去離島上，不偏不倚正遇上謝擇益同他美國女友一齊。那時她抖機靈叫他女友作“謝太太”，時隔多年自己卻自己做了那個真正的謝太太。

    想起那時她還叫謝擇益不要將私會男友一事告知旁人，要他替她瞞天過海，這便偷偷去看謝擇益。

    正對面，謝擇益也歪著頭，盯著她，兩人心照不宣、互相打趣的微笑。

    葛太太本想靜觀周氏這出獨角戲究竟能演出什么花來，沒想她竟演的如此精彩。于是笑著鼓掌，大喊她閨名：“周玨秋！你可真不叫我失望啊——”

    周氏廿多年未曾聽人叫過自己本名，抖然周身一震，也拿通紅雙眼朝葛太太看去；她人生多年，多遭困境也屢次絕處逢生，這番再入絕境，她竟也有余勇拿出一點混不吝的架勢要與這姑侄兩同歸于盡，轉(zhuǎn)頭沖謝擇益大聲喊道：“你謝家新婦，曾許對斯家少爺芳心暗許，幾年來互通情書幾十箋，更不知有沒有過暗通款曲！滬上飯店他二人已無婚約羈絆，她仍舊當(dāng)眾為他出頭，鬧得文壇人盡皆知林三小姐作過斯家大少未婚妻。你等著吧，過不了幾日大小報紙便滿是她與斯家緋聞，你就不在乎？”

    林允焉萬想不到母親當(dāng)眾發(fā)了瘋，還句句將她刺痛。她眼淚汨汨而下，小聲哀求：“媽，媽，咱不要丟人了——”

    她與穗細、蜜秋三人合力，才將她勉強拉住。

    謝鴻慣知在葛太面前該如何為人處世，不該他插嘴的，他便只當(dāng)自己是個布景板，是個世外游魂。

    突然興趣大起，實在忍不住好奇，這才以眼角余光若有若無去打量兒子，看他將要怎么收場。

    謝擇益本支著頭去看楚望，這時聽周氏劍指自己，方才回過神來，笑說道：“說起來，我仍有許多事情要同我太太坦白致歉。抱歉，是謝擇益有眼無珠，竟不知第一眼便該看定你?！?/br>
    楚望挑挑眉，心里忍不住一陣陣想要吐槽他，面上仍舊強裝鎮(zhèn)定：“這事我們以后慢慢聊?！?/br>
    周氏見自己重磅□□下水，水面連水花都不曾見一個，毫無威力可言。不僅謝鴻無甚反響，甚而至于還面露得意微笑；這一雙小兒女更是想起什么有趣事，根本不將她所說放在眼底心上。

    她一個趔趄后退兩步，蜜秋怕她砸了葛太太心愛古玩，忙同允焉一齊將她扶住。

    穗細則怕她砸了自己，第一時間躲得遠遠的，吃足了蜜秋一個白眼。

    她還沒站穩(wěn)，葛太太一張報紙攤開在頭版頭條，直直扔到她身上。

    允焉忙拾起一看，上頭照片登載著皇后碼頭上成群搬工在從一艘艘遠洋郵輪大小鐵甲駁船上往下卸貨。

    另幾張照片上羅列著十余米長大紅的聘禮單，上頭一行一行，都是不占地方的實物件。什么意大利、波蘭油畫家珍藏名畫，什么西班牙名家百年匠制家具……每一件物品都有名有姓，來歷極高。允焉游歷歐洲多年，別的未曾好好學(xué)過，跟著貴小姐們將珠寶名器的品鑒功夫?qū)W了個十成十。她一眼看去，便知這份禮單里小到雜物柜上的紅寶石門紐都有不小來歷。

    除了這一些，報上還加粗兩行大字：

    “謝鴻爵士，贈愛子與兒媳山林道、英皇道與巴丙頓道房產(chǎn)各一處；又以兒媳之名捐香港大學(xué)物理科學(xué)館一所，命名LINZY TSE?！?/br>
    葛太太斜睨周氏，微笑沉聲，丟下致命一句：“可看清楚了？你若是給得不夠體面，也休怪我到時候做事不體面，叫他非但校長做不成，還叫你舉家上下休想再過半日舒坦日子！”

    周氏盯著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