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顏家從前是聲名赫赫的望族，生意涉及甚廣，據(jù)說賬上每天流動的銀子能讓一百戶人家一整年衣食無憂。直到民國初期，這個名門世家不知道為什么開始子嗣凋零，當(dāng)時(shí)的顏老太爺有三位小少爺，其中兩個都先后夭折了。

    民間有人說是報(bào)應(yīng)來了，早些年，顏家為了做大生意，沾過不少臟東西，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被無辜犧牲，因果輪回，如今劫數(shù)終於報(bào)到了子孫頭上。

    再說那位顏三少，被眾人捧在手心里長大，囂張跋扈，荒yin無度，最大的愛好就是逛窯子。后來娶了親，又娶了幾房姨太太，依舊成天往脂粉堆里跑。那時(shí)顏老太爺已經(jīng)離世，老夫人又寵他，拿他沒有辦法。有一天，從外地來了一個將二代，脾氣大得不得了，在窯子里和顏三少搶姑娘，沒爭兩句就打起來了。人家是軍營長大的，能用胸肌夾著毛筆寫字，三拳兩腳就把弱不禁風(fēng)的顏家少爺打趴下了。興許是喝了酒，又在氣頭上，那人竟把他的命根子給踢廢了。

    此后，這位顏三少自然再不能逛窯子了，據(jù)顏家的下人們謠傳，說三少爺性情大變，陰沈怪癖，成天關(guān)在屋子里，不愛見人，伺候他的丫鬟們都怕他怕得要命。

    “后來呢？”我縮在舅舅身旁，咽下一口唾沫。

    “后來這個宅子里就開始死人了?！?/br>
    一開始，是某個夜里，從顏三少的房間里傳出一聲慘叫，把下人們都驚醒了。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似乎承受了極大的恐懼和痛苦，聽得人毛骨悚然后背發(fā)涼。沒有人敢去問是怎么回事，只有老夫人放心不下，想去看看，走到他的廂房，一片漆黑，又什么聲響都沒有了。

    第二天，丫鬟琴兒不見了，過了半個月，后院的井水腐臭難當(dāng)，大家都預(yù)感到那是什么，沒人敢去打撈，最后老夫人下令，叫人把井給封了。

    一年后，又死了兩個丫鬟，燕兒喝砒霜自殺，百合在柴房上吊，死狀慘不忍睹。

    老夫人只能用大筆銀兩打發(fā)二人的家眷，并謊稱她們不知與哪家男子私奔，去向不明?？墒聦?shí)上，燕兒和百合都被秘密埋在顏家大宅的后花園里，下人們被勒令不許議論此事，更不許泄露出去?？墒郎夏挠胁煌革L(fēng)的墻，這種駭人的秘辛，坊間早就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說顏三少變成了怪物，不知躲在那深宅大院里干著什么恐怖的勾當(dāng)。

    再沒有丫鬟敢伺候他了，包括他的幾個姨太太，顏家上下對他恐懼萬分，就連老夫人也不愿靠近那陰氣沈沈的廂房?？墒穷伻俨荒軟]有人服侍，尤其是女人，他自己說了，要有個女人幫他洗澡。

    於是，長久以來備受忽略的三少奶奶自愿承擔(dān)了這個職責(zé)。他們自幼相識，她對他是有情分的。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在為她擔(dān)驚受怕，老夫人吩咐家丁，如果有什么情況，立刻進(jìn)去把少奶奶拉出來。

    那天晚上相安無事。

    第二天早晨，下人們看到少奶奶嬌弱的身影從屋里走出來，都松了一口氣。老夫人自然很想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在干什么，可兒媳只是蒼白著臉，勉強(qiáng)笑笑，讓她不要擔(dān)心。

    此后，顏三少的飲食起居都由他的正房妻子照料，沒有再出人命，也沒有再聽到夜里可怖的慘叫，大家都覺得這樣已算阿彌陀佛了，盡管，他們的少奶奶越來越沈默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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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舅舅說到這里就打住了。庭院深深的幽涼夜晚，古琴意境深遠(yuǎn)，讓人有一瞬間恍惚，仿佛身處一百多年前詭異的顏府。

    我半掛在舅舅身上，小聲問他，“然后呢？你怎么不說了？”

    他往我碗里夾菜，“先吃飯吧，再說你會吃不下了的?！?/br>
    “很嚇人嗎？這是真事嗎？”

    “不知道，當(dāng)時(shí)民間流傳就是這樣的?！彼贿呎f著一邊把筷子放到我手里。

    我說：“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圖書館里有文獻(xiàn)記載，我以前上學(xué)的時(shí)候無意間看到過。好了，吃飯吧。”舅舅說：“把你的腿從我身上放下來。”

    “哦……”

    吃過飯回家的路上，舅舅繼續(xù)給我講這個故事。

    據(jù)說，在三少***自我犧牲下，顏家貌似相安無事地過了半年。此時(shí)，顏三少的幾位姨太太開始有想法了，盡管她們知道這個男人已經(jīng)廢了，但身在偌大的顏家，依舊要靠他的喜愛，才能過得舒坦，就像少奶奶，如今已是家里舉足輕重的角色了。

    當(dāng)然，也有人顧慮這兩年出的事，不敢亂來。最后進(jìn)門的姨太太柳胭說，少奶奶不都沒事么，怕什么，你們瞧瞧老夫人現(xiàn)在多疼她。

    於是那天晚上，趁少奶奶身體不適，柳胭妖嬈打扮一番，偷偷溜進(jìn)了三少爺?shù)姆恐小?/br>
    她看到她的男人坐在窗戶前面，臉色發(fā)青，手里拿著一把小工刀和一個木棍，正在把頂端削尖。屋子里到處擺放著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是他親手做的。柳胭試著喚了他一聲，他轉(zhuǎn)過頭來，猙獰地看著她笑。

    那天半夜柳胭瘋了，凄厲慘絕地叫著，渾身鮮血地從屋里逃出來，不，不是渾身的血，是半身的血。

    后來的后來，顏老夫人去世，顏家四分五裂，整個深宅大院逐漸荒廢，只有三少奶奶和三少爺始終住在里面，一直到死，一直到這段秘辛漸漸被人遺忘。

    ……

    舅舅講完這個故事，我們剛好到家，我抱住他的手臂往電梯里走，心里認(rèn)真琢磨著，忽然想起了電影里的某個片段，胃里一陣惡心。

    夜里醒來，打開臺燈，望了望黑漆漆的洗手間，把舅舅推醒，說：“我要上廁所?！?/br>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什么？”

    “我想尿尿，你抱我去?！辈洳渌男靥?，“我害怕?！?/br>
    他嘆一聲氣，下床撈起我走進(jìn)衛(wèi)生間，放在馬桶上，我拉著他的手，把昏昏欲睡的腦袋靠在他胳膊上，尿尿完，攀著他微微站起來，他拿紙巾輕輕給我擦拭，然后把內(nèi)褲拉上來，沖馬桶，背起我走到洗手臺洗洗手，再回到床上。

    我習(xí)慣性地?fù)ё∷难?，腿纏著他的腿，哼哼說：“你抱著我。”

    他就把我收在懷里，手指輕輕撫摸我的頭發(fā)，困乏地說：“好了，快睡，你明天上午還有課。”

    我很快睡去，夢里看見了死守在顏家的那個可憐的女人，她穿著一件天青色的旗袍，長發(fā)綰起，身段婀娜地坐在廊橋邊上，回過頭來，朝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