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還有霍臨風(fēng)抱著他聆聽的胸膛。邁過門檻，他抽回魂魄，對椅中的段懷恪叫了聲“大哥”。

段懷恪問：“想必你已知情況，有何打算？”

容落云呼口氣，又來問他打算，他輕飄飄地說：“殺之而后快?！贝耸乱怀鋈巳俗晕?，一定要捉住那采花賊。

刁玉良湊來：“二哥，我替你罵了一個時辰?！?/br>
這小兒嗓音沙啞，大罵時估計聲嘶力竭。容落云摸摸對方的小辮兒，安排道：“老四，你率弟子查訪城中民戶，記下有閨閣女兒的，等天黑便在這些人家附近巡值。”

刁玉良領(lǐng)命，立刻去辦。容落云捧茶潤口，苦得他舌尖一麻，敵在暗，我在明，除卻多加防范完全處于被動。他問：“大哥，官府做事沒有？”

段懷恪說：“官府和軍營都派出人手，不過指望不上?！?/br>
一幫子酒囊飯袋，容落云突然很希望那塞北將軍出現(xiàn)，不論敵友，治軍統(tǒng)率準(zhǔn)是一等一的。他想遠(yuǎn)了，等思緒收回捏捏眉心，只等夜幕降臨外出尋賊。

段懷恪提醒：“要盡快將其擒獲，宮主，大弟子，功夫好的都要出力。”

容落云木然地點點頭，注意力停在“大弟子”上，大家皆已得知發(fā)生何事，那杜仲一定也知。

他一猛子站起身，連招呼都沒打，大步流星地走出沉璧殿。清靜的醉沉雅筑，緊鎖的藏金閣，一口氣走到千機(jī)堂外，他忐忑極了，但邁入大門的步子異常堅定。

容落云繞至竹園，腳步不由自主地放輕，那一股堅定又摻雜些委屈。園中，杜錚正搓洗衣裳，看見他后登時瞠目，仿佛看見了殺人兇手。

“杜仲呢？”他問。

杜錚答：“不在，出去了?！?/br>
容落云想，真不在嗎？還是不想見他？出去又是去哪兒，去城中聽他的惡事？他轉(zhuǎn)身離開，全無來時的急切，只剩一腔nongnong的幽怨。

小街長長，那日天氣晴好，他奔跑著放沙燕風(fēng)箏，那人笑著望他，跟隨一路。眼下他慢騰騰朝前走，盯著袍角，許久才到無名居門口。

一抬眼，竟看見霍臨風(fēng)坐在檐下。

“杜仲！”容落云驀地一驚，踩著碎石跑進(jìn)去，距離幾步遠(yuǎn)時堪堪停住。他凝視對方，從眉到眼，從閉著的唇到握緊的拳，全叫他打量遍了。

霍臨風(fēng)說：“屬下又一次擅闖，宮主要罰么？”

容落云搖頭，不要。一番斟酌，不知糟心事從哪開口，索性推給對方，“……你找我有事嗎？”

霍臨風(fēng)道：“缸中的水和花換了新的，喂了鳥，清了清落葉?！彼A報完，立起身與之相視，“昨夜在子門一角等候至天明，本有話說，不過眼下忘個干凈。”

噘嘴顯得沒氣度，容落云將唇緊抿。抿了會兒，不甘心地沖到霍臨風(fēng)面前，巴巴仰著臉，語氣切切：“哪是忘個干凈，分明是不想對我說了?！?/br>
他甚少對人解釋什么，磕絆，牙打舌頭：“我曉得你一定聽說了，信或不信，總該、總該也聽聽我說的?！彼桓铱慈思业难劬?，于是看人家衣襟的暗紋，“兩年前命案發(fā)生時我根本不在霄陽城，鞭長莫及，沒抓到兇手?！?/br>
霍臨風(fēng)問：“非你所為，旁人為何都信？”

容落云答：“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霍臨風(fēng)又問：“昨夜你在哪兒？”

容落云急道：“一宿都在朝暮樓！”他邁近半步，神情拳拳，“我與jiejie吃熱鍋子，飲了一壺新釀的梅子酒，我醉得厲害……我、我哪里也沒去！”

霍臨風(fēng)劍眉微蹙，他等在凄風(fēng)冷雨中，這家伙卻喝著梅子酒。醉得厲害，誰扶著進(jìn)屋上床，誰幫著鋪床脫衣，側(cè)臉一瞧，那面頰上竟有一道粉紅痕跡。

大手掐住下巴，他問：“酒后亂性么，誰抓的？”

容落云一愣，捂住臉答：“我姐抓的，她總把指甲留那般長！”答完不捂了，握住霍臨風(fēng)掐他下巴的右手手腕，“昨夜之事與我無關(guān)，我一定會自證清白?！?/br>
霍臨風(fēng)松開手，怎的從前不證明，如今懇切。

從前不證明，是因為不在乎，一不求封官進(jìn)爵，二不求光耀門楣，要那些虛名做甚？混跡草澤，圖個逍遙快活，管他世人敬仰還是側(cè)目。

“如今……”容落云道，“我在乎了，怕被一個人誤會?！?/br>
羞于明說，想想又怕人家不認(rèn)，便咬牙補(bǔ)充：“你就是一個人?！?/br>
霍臨風(fēng)險些破功，他不是一個人難道是一匹馬？這腹誹的工夫，容落云已經(jīng)耐不住了，抬手朝對方胸膛砸下一拳。

“你為何不說話？”他委屈地問，“你的心還因我踉蹌嗎？不會停了罷……”

霍臨風(fēng)一把裹住那拳頭，簡直愛恨交加：“停了我就死了！”這一嗓子又急又亮，下一句便又沉又啞，“像個笨蛋，憑容貌當(dāng)上宮主的么？”

明貶暗褒的一句大酸話，惹得天上那云飄飄，蔽了日，地上這云怔怔，瞪著眼。晴轉(zhuǎn)陰又要下雨，霍臨風(fēng)反客為主將容落云推進(jìn)廳堂，情思暫擱，要議一議擒兇手的策略。

鉆入書房，兩人繞至?xí)负箐伡堁心?，霍臨風(fēng)描繪城中地圖。偌大一個西乾嶺，街巷民居數(shù)不盡般，簡直像海里淘針。

晚些，刁玉良每隔半個時辰派人送一次消息，于地圖中標(biāo)出，霍臨風(fēng)再安排人手調(diào)動。周遭悄悄，抬眸一看，那笨蛋似的宮主正在擦劍。他道：“只惦記擦劍，不知道給我斟杯茶喝?！?/br>
容落云聽罷去煮水烹茶，折回桌旁，好似被夫子訓(xùn)斥的學(xué)生。他們這般嚴(yán)陣以待，但心中清楚，能否抓到兇手更依靠運氣。

若兇手在城南，他們在城北，那真是無可奈何。

霍臨風(fēng)自言自語道：“要是有人會六路梵音就好了。”

六路梵音乃西域武功，動耳可察六方一動一靜，遠(yuǎn)及數(shù)十里。然方圓數(shù)十里內(nèi)聲響繁多，分辨出所求之聲需要時間，而這武功極為傷身。

凡使用六路梵音后，雙耳嗡鳴痛麻，短時間內(nèi)猶如失聰。使用愈久，痛苦愈甚，失聰?shù)臅r間也愈長。

霍臨風(fēng)隨口一言，而后繼續(xù)低頭伏案。

誰料，一旁的容落云出聲：“我會六路梵音?！?/br>
霍臨風(fēng)倏地扭臉，半信半疑又驚又喜，然后信蓋過疑，驚掩住喜?！皩W(xué)那種武功做甚？”一變臉，半分喜也沒了，“傷耳朵的功夫，練了不能廢，那便不要用?！?/br>
剛剛還求人會六路梵音，眼下勒令人家不要用。容落云自有打算，未吭聲，靠近些許盯著地圖?；襞R風(fēng)擱筆沉思，又道：“這般布防流動性很差，且街巷分散不夠牢固。”

容落云沉默不言，端一盒棋子，先撒五子在東南西北和城心。手不停，三子、五子、九子，看似無序?qū)崉t暗藏玄機(jī)。待最后一子放下，茶烹好，清香盈室守陣落紙，他輕聲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