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威，怎的這回……

“欽——此?！弊x畢，承旨官將圣旨合住，“定北侯接旨?！?/br>
滿門跪謝，霍釗接下圣旨，玉軸凌錦，卻燙得厲害、扎得厲害?；襞R風(fēng)閃著余光，瞥父親，覷兄長，那二人皆面色凝重。

一門虎狼尚且如此，遑論嬌柔女眷。

他扶起白氏：“娘，無事?！蹦﹃直嘲矒?，親自將白氏送回內(nèi)院，叨了好一會子動聽話。

白氏心中難舍，而嘴上攆著：“去和你父親大哥商議商議，別守著娘啦?！?/br>
霍臨風(fēng)道：“不急，夜里定要細(xì)說。”主帥尚不必入長安，他這個副帥卻被點名，惴惴時，也能覺出一二不妥。

“娘，半月有余沒回，瞧我瘦了么？”他哄白氏，“大哥得了賞，叫他分我些好不好？”

白氏默著，瞧著他，那惻惻眼神與出征前看他一樣。他待到月牙掛梢兒才走，用了飯，為白氏脫簪解髻，又奉安神湯。

小廝來喚，書房。

霍釗與霍驚海同榻，相隔棋盤博弈?；襞R風(fēng)去霍驚海身邊坐好，噤聲觀棋。忽地，霍驚海偏頭：“要去長安了，高不高興？”

說得像游歷，霍臨風(fēng)戲謔：“霍主帥，怎不叫你去？”

霍驚海落下最后一子：“扮什么小兒無知，招人厭。”

好端端的，霍氏侯府就是太好端端了。朝廷之砥柱，要粗細(xì)正好，數(shù)量不可過多，霍釗定北，霍驚海鎮(zhèn)邊，合成一股已頗為雄壯，再擰一股霍臨風(fēng)，那霍家這砥柱，可就有破天之勢了。

眼前父子三人，皆知這個道理。

名將遭忌是宿命，何況戍北多年樹大根深，不意外?！懊病瓱o法?！被翎撻L嘆，意料之中不代表情理之中，畢竟忠心無懼，故而格外寒心。

盤中勝負(fù)已定，眼看父兄二人失了興致，霍臨風(fēng)便打亂棋子，列陣模擬布防：“大哥，瞧我的蛟龍陣?！迸d致勃勃的，“可破？”

霍驚海無心配合，道：“萬事小心，倘若犯錯被捉住，可不是六十軍杖那般簡單?！闭f罷，剛毅模樣松動半分，浮起點冷傲，“卻也不必太過唯諾，獎，受之無愧，罰，哪怕含了冤也得傲雪欺霜，不可掉霍家的臉面?！?/br>
霍臨風(fēng)點點頭，語氣很輕：“大哥，唯諾于我如登天，觸怒龍顏的可能倒大些，若那般，你會如何？”

霍驚海道：“解了征袍，奉了虎符，鎮(zhèn)邊的大權(quán)換我弟弟平安回邊，想必圣上會網(wǎng)開一面罷?！彼呐幕襞R風(fēng)的手背，聲低了些，“但你若闖下彌天大禍，我與父親皆無計可施的話，也只能聽天由命?！?/br>
所問乃玩笑話，親大哥卻答得真心，霍臨風(fēng)乖乖地說：“大哥放心，分寸張弛，我自有把握，定不會讓父親與你身陷難堪境地。”

本是深夜，圍棋夜話幾句便已夜半，燭火噼啪，三父子卻不散場。圣旨一頒，明早即動身，歸期則無定數(shù)，何時再聚于一堂，萬般難斷。

月牙掉了梢兒，紗燈褪光，鳥登枝。

五更將至，車馬隨兵待命，早起的百姓紛紛停下看熱鬧，滿是喜氣?！霸酆顮斠鲩T子呢！”不知誰說，也不知誰附和，“那是小侯爺?shù)鸟R，小侯爺也去，呦，難不成提親哪？”

一陣哄笑。這時霍釗出府，霍臨風(fēng)跟在后頭。

“出來啦，咱快讓讓，別擾了侯爺威風(fēng)！”齊心協(xié)力的，將挑擔(dān)賣餅的老孺扶開，拾拾地面的落葉，霎時間端得恭敬。

一行人上馬，霍驚海扶白氏立在階上，霍釗下令出發(fā)，走了。

霍臨風(fēng)直著背，要走遠(yuǎn)了，忍不住緩緩回首，百姓登時歡欣地朝他看，喜樂地叫了聲聲“小侯爺”。那老孺抱著一包袱熱餅，追不上，塞給后頭的杜錚。

二十有三，初離塞北，未出關(guān)，已嘗別鄉(xiāng)親父老之滋味。

待出關(guān)，拋卻繁瑣故夢，只看前頭了。

皇命在身，此行不得片刻耽擱，好在定北侯的隊伍非常人腳力。極快，無阻般，叫霍臨風(fēng)一路走馬觀花。

半月有余，抵達(dá)長安城。驛站，一水兒的親衛(wèi)軍與御侍恭候，天賜的排場，不得不接的浩蕩隆恩。

近黃昏，庭院叫余暉淹了，紅得厲害，霍臨風(fēng)出屋，索性賞一刻絢爛。

“少爺！”慣會打擾，杜錚跑來說，“少爺，飯菜布好了，趁熱?！鼻苹襞R風(fēng)不理，也不歡欣，他仆解主憂，“少爺，長安真繁華，街恁長，這日頭仿佛也比別處紅火?！?/br>
霍臨風(fēng)道：“如斯好，你在這兒尋個人家入贅得了。”

杜錚悄聲，怕被守哨的親衛(wèi)軍聽去：“可不行。少爺，你十五那年把我從蠻賊手里救下，我便要為你當(dāng)牛做馬，來前，我與夫人保證了，要伺候你周到。”

霍臨風(fēng)搔搔耳朵，這話聽得他起繭，不爭氣的，回回聽還有些動容。恰好殘陽遭月逐，殆盡，他轉(zhuǎn)了身：“用飯去，今日得早眠?！?/br>
不料，早眠卻難眠，沒怎么睡，忖著忖著便到了時辰。

官服備好，霍釗乃正一品，外氅盤繅絲麒麟，中郎將親侍，霍臨風(fēng)正四品，穿戴好，劍不可佩，掛了條白玉三元牌。

出驛站，驍騎都尉開道，威風(fēng)凜凜。清了街巷，兩旁空空如也，家戶樓閣卻啟開窗縫，百姓欲一睹定北侯風(fēng)姿。

及至皇宮，陣仗愈加浩大，霍臨風(fēng)無心留意，眼觀鼻鼻觀心地跟在后頭。所經(jīng)雕欄玉砌、畫棟飛甍，都比不上家中圍廊下，那一株清白的玉蘭。

大殿在前，文武百官在內(nèi)，天子則在上。

拾階，他暗窺霍釗氅尾的麒麟。麒麟，寓太平，他們護(hù)大雍太平的一門，正跨過這殿門，也不知，將得到點撫慰，還是失去些自由。

殿內(nèi)列百官，衣冠分明，卻好似千人一面?；翎摪菏自谇?，霍臨風(fēng)挺拔在后，步履同轍，血脈相連。近前站定，父子倆在這片千人一面中，如兩棵孤松。

霍釗頷首跪拜，聲如洪鐘：“定北侯霍釗，參見圣上。”

“臣，霍臨風(fēng)?！绷门矍?，鐵拳相抱。

霍臨風(fēng)無瀾道：“——圣上萬年?！?/br>
第3章

成帝抬手：“快快平身?！?/br>
霍臨風(fēng)低這眼慢起，不觀天子龍儀，余光倒縹緲地、含糊地窺見幾分。金磚鋪就，絳色毯，兩方銅鎏金瑞獸。年逾五十的成帝端坐高位，說著體貼臣下的話，周身卻一股殺伐決斷的氣概。

“侯爺跋涉辛苦?！背傻鄣?，“經(jīng)年未見，見著了，知侯爺康健如當(dāng)年，朕便放心?！?/br>
霍釗拱手，謝皇上關(guān)懷。謝過，圣意難測，不如先聲伏低：“啟稟皇上，老臣此番攜次子臨風(fēng)前來，實在惶然，恐小兒頑劣冒犯皇上，還請皇上恕罪?！?/br>
成帝不以為然：“侯爺哪里話?！蹦抗廨p轉(zhuǎn)，挪至霍臨風(fēng)身上打量，“你這頑劣小兒怒削莫賀魯首級，其英勇早傳到長安了?；魧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