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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月后回京城與盛紘一家團聚時，曾有人問過明蘭賀弘是個怎么樣的人？

    明蘭思良久，回答：好人。

    賀家系屬名門，賀家曾老爺創(chuàng)白石潭書院，為天下讀書人之先，領(lǐng)袖清流數(shù)十年，如今后人雖不及先祖顯盛，但也是富貴俱全的，賀老嫁的便是賀家旁支，她第早逝，只留下賀弘一個兒，很得祖父母眷顧。

    賀弘自小便研習醫(yī)術(shù)，開船不久便為明蘭熬煮了平撫脾胃的藥草茶，味道雖苦但效果不錯，明蘭只喝了一劑便覺得大好，不過她篤信培養(yǎng)自身抵抗力才是王道，便不肯再喝了，又不好意思駁了對方的好意，只偷偷倒掉了事。

    一日，賀弘來看望明蘭，隨口問道：“適才送來的草茶可服下了？”

    明蘭一臉正色：“剛喝完?！闭l知正在此時，小桃拿著杯從外頭進來，嘴里說著‘姑娘放心，無人瞧見的……’小桃看見賀弘，半截話戛然而止。

    明蘭順著賀弘的目光看去，那白瓷蓮花浮紋的碗盞上還留著幾抹氣味熟悉的青色藥汁，賀弘靜靜的轉(zhuǎn)回頭來看著明蘭，明蘭強忍心虛，十分鎮(zhèn)定道：“小桃，你洗個杯怎這么久？”小桃呆呆的，只會說：“杯……很難洗。”

    明蘭頭皮發(fā)的干笑幾聲，閃躲著不敢看賀弘，道：“呵呵，難洗，難洗?！?/br>
    賀弘恍若無事，微笑道：“船上諸事，是不如陸上方便?！?/br>
    明蘭……=_=，一旁陪侍的丹橘臉皮沒那么厚，把頭扭過去了。

    第二天，賀弘送來了雙份的大碗藥草茶，明蘭當著賀弘的面，英勇無比的舉起碗盞，咕嘟咕嘟一口喝干草茶，然后把空空的碗底高高亮給賀弘驗最新222。0㎡貨。

    賀弘微笑頷首，好像班主任嘉獎剛罰抄完的小生。

    嚴格說起來，賀弘是明蘭個真正接觸的外男，他們的祖母久逢知己，躲在船艙里要把幾十年的話補足，在一群老媽小丫鬟的看顧下，明蘭和賀弘著實見了好幾面。

    古代少男少女初初會面，話題照例都是這么開始的：“小明meimei都讀過什么書了？”

    明蘭聽著耳熟，高中課本里那一段可是老師要求背過的，便照著賈母的經(jīng)典標準回答，掩著袖含蓄道：“不過認得幾個字，不做那睜眼瞎罷了?！?/br>
    答罷，自覺很有大家淑女風范。

    賀弘挑了挑眉，不可置否，只把眼光往右一轉(zhuǎn)，定定的看向書案上一摞練字用的宣紙，墨跡斑斑，顯然字寫了不少，明蘭尷尬，補充回答：“只剛讀了和?！?/br>
    賀弘依舊不說話，再把眼光往左一轉(zhuǎn)，只見書架上橫七豎八堆了幾本翻舊了的書，封面大開，醫(yī)卜星相天地理，都是明蘭央求長柏和長棟幫忙弄來的閑書。

    明蘭再次被捉包，強自笑了幾聲：“……這是家中兄長叫我?guī)ニ徒o堂兄的?！?/br>
    賀弘很能理解的樣，微笑道：“令兄真是涉獵廣博?！?/br>
    明蘭嘴角抽了抽，干干的賠笑幾聲——天啊地啊，只看正書的長柏哥哥，只看賬冊的長松哥哥，還有見字就暈的長梧哥哥，原諒她吧！

    賀弘最厚道的地方，哪怕當場揭穿了明蘭，也能很真誠的裝傻點頭，對明蘭的一切爛借口都表示出十分信服的樣；人家如此上道，明蘭也不好再裝了，便以誠待人。

    臨近金陵，時氣漸暖，上回北上去登州時明蘭穿來不久，體虛氣短且處于人生的低谷，沒有閑情欣賞風景，如今卻別有一番心情，只見沿岸景致漸精致柔和，明蘭坐在窗沿看沿岸風光和忙碌的漕運船舢貨運，賀宏南北來回已見過許多次了，便笑吟吟的指點解說。

    “大白鳥，大嘴鳥，……麻袋船！”明蘭呆呆指著說，言辭十分貧乏。

    賀宏笑著解釋：“那是鸕鶿，最擅捕魚；……那是沙鷗……，不對，那是糧船……”

    明蘭開朗俏皮，賀弘內(nèi)斂穩(wěn)重，兩人相處甚歡。

    “……家母想我科舉出仕，無奈我不甚爭氣，只喜歡擺弄藥草針典。”賀弘赧顏道。

    “賀哥哥菲薄自己了。讀圣賢書，不過是上為輔佐明君匡扶社稷，下為光宗耀祖澤及孫，可萬流歸宗，行醫(yī)濟世一樣可以惠及姓光耀門楣。哥哥祖母的父親，當年何等醫(yī)術(shù)醫(yī)德，少年時，親赴疫區(qū)救命濟厄，年長時，執(zhí)掌醫(yī)院令，頒布醫(yī)典令。世人何等景仰！”明蘭十分真誠，醫(yī)生真是一項高尚職業(yè)，做好了，還很高收入的說。

    賀弘眼睛都亮了，笑語晏晏的看著對面的女孩。

    “父親早逝，母親病弱，我不能依著母親的心意讀書進，實是不孝?！辟R弘的憂郁薄紗般籠罩著秋色。

    明蘭攤著一雙嫩白的小手，上面針孔可見：“我素來不喜歡刺繡，祖母請了好幾個師傅教我，到現(xiàn)在我繡出來的蝶兒還是像蠅，想想也是不孝。”

    賀弘微笑道：“meimei年紀還小，慢慢練總會好的，我錦兒表妹最擅刺繡，那也是日日練出來的?！泵魈m摸著自己的手指，隨口問道：“哦？她也住金陵？”

    賀弘神色黯淡：“不……，幾年前她父親因‘小梁山礦案’獲罪，全家被流放涼州了?！?/br>
    明蘭不說話了，幾年前小梁山礦井坍塌，死了余礦工，誰知礦主勾結(jié)當?shù)毓賳T，克扣撫恤金，反把那些死了男人的孤兒寡婦鎖拿問罪，險些激起了民憤，釀成大亂。

    皇帝得知后氣的半死，他其實也知道，這不過是爭儲的余波而已，但也只能處罰些首惡官吏了事，從犯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因此牽連進去的官員并不多，沒想到他表妹家就是這少數(shù)炮灰之一。

    “……嗯，既然是流放，估計罪也不重，重罪的都砍頭了；不是有大赦天下嘛，你表妹總能回來的?！泵魈m只能這樣安慰。新皇登基便有大赦，只要不是十惡不赦，一般來說流放犯都能赦免，如今天下人都知道老皇帝的日已是數(shù)著過的了。

    賀弘很是感激明蘭一番好意，過了半響，道：“當年姨夫也是有過錯的，有過當罰，也不算冤枉，不過若能赦免自是好事。”頓了頓，又道：“我那里有自配的雪蚌膏，給小明meimei抹手罷，冬日里做針線活手指不靈便，涂了那能活血舒經(jīng)?！?/br>
    少年語意溫柔，目光和煦，便如涼意始起的深秋里，最后一抹淡金色的陽光，慢慢的爬上明蘭的臉蛋，照的明蘭有些臉熱。

    又堪堪行了五六天船，終于靠岸停泊，碼頭上站了不少小廝管事打扮的人，都拉長了脖往這里瞧，一半是盛維來接明蘭一行人去宥陽，還有一半?yún)s神色哀戚，是來接賀老直去金陵娘家看病重的老父。

    賀老挽著盛老的手說了好一會話才放開，賀宏對著明蘭諄諄叮囑：“明meimei要當心身，長途跋涉兼之車船勞累，最易生病的，回去后先好好歇上幾天再去玩耍罷?！?/br>
    明蘭用力點頭。

    盛維和長長松親來接船，明蘭次見到這位大堂哥，只見他膚色微黑，濃眉大眼，嗓音響亮，氣概爽闊，和長梧生的很像，他一見到明蘭便笑呵呵道：“這便是六堂妹明蘭罷，父親一直在妹蘭面前念叨你，這幾年她沒少嚷嚷著要見你！”

    “明meimei沒到過宥陽吧，那可是個好地方，咱們盛家的老宅宗祠都在那兒，一個時辰的馬車便可到金陵，回頭我?guī)е愫吞m出門去逛逛?！?/br>
    “金陵達官貴人多，咱們生意人家不湊這個熱鬧，還是窩在老家好，地方大風光又好，明meimei不是喜歡釣魚嗎？回頭給你備上漁具，幾十里的魚塘你就是拿魚竿戳也能戳中！”

    “秋日的山林最好看，趕在入冬前，meimei可得去看看那漫山的楓樹，與京城的不一樣，沒那么貴氣，倒野的多?！薄?/br>
    那日天晴氣暖，秋風送爽，便是坐在轎里也不覺著氣悶，盛維和盛老說著話，而長松哥哥騎著馬在明蘭轎外一直說話解悶，明蘭有種小朋友去郊游的喜悅。

    盛家雖然姓盛，但其實原本一點也不盛，反而有些剩；直到盛老公抓住了改朝換代的時機發(fā)家致富，巴上了幾個大官，走官商勾結(jié)線，盛家才漸漸興旺，修了祖廟，蓋了宗祠，還在老家宥陽建了一座偌大宅邸。但凡商賈出身的人都喜歡走化線，老公發(fā)家后的件事就是重金聘了一位沒落書香官宦家的小姐為妻，育有。

    老大承襲家業(yè)卻貪歡好色，迷上了一個歌姬出身的妾室，作出寵妾滅妻的鬧劇，聽說死時家產(chǎn)幾被敗盡；老二就是明蘭的祖父，風翩翩倜儻瀟灑的探花郎，遇上烈性的侯府千金，夫妻幾乎成仇，不到十歲就死于一場風寒；老最，吃喝嫖賭卻一直活到現(xiàn)在。

    明蘭深深嘆息：引進基因改良失敗，全軍覆沒。

    早有小廝前去老宅報信，待明蘭一行人到時，盛宅正門大開，門口站了一排衣衫光鮮的女眷，見盛老和明蘭下轎，當頭一個中年的圓臉?gòu)D人走上前來，對著盛老納頭便拜，笑道：“嬸嬸總算來了，我家老盼的脖都長了，這些年沒見著嬸嬸，看嬸嬸精神爽健，侄媳婦比什么都高興！”

    正說著，轉(zhuǎn)眼看見一個俏生生的小女孩站在盛老身后，便試探著問：“這是我那侄女兒？”盛老笑呵呵道：“就是這小猴兒，自小養(yǎng)在我身邊，正好和蘭作伴。”

    然后用眼睛看了明蘭一眼。

    明蘭立刻挪動腳步，老實恭敬站到跟前，乖巧的拜下：“給大伯母請安，大伯母安好?！?/br>
    李氏眼睛笑瞇成一條線，不住的說：“好好好，好孩?！庇旨毤毜拿嗣魈m的臉，目光中流露出贊色：“這孩可生的真好，規(guī)矩也好，這次可多住些日，教教你那潑猴般的蘭堂姐，沒的她似沒籠頭的野馬?！比缓笾噶酥干磉呉粋€年輕婦人：“這是你大堂嫂，住這兒要什么，盡管與她說?！?/br>
    明蘭再次恭身行禮：“大堂嫂好?！?/br>
    氏立刻扶了明蘭起來，柔聲道：“meimei別多禮，待見過了老，你瞧瞧給你預(yù)備的屋可喜歡？若不喜歡，咱們立刻換，這里便是meimei自個兒的家，千萬莫拘著了?！?/br>
    李氏一身富態(tài)相，親切和氣卻又穩(wěn)重威儀，說話間，已引著盛老眾人往里走去，穿過二門和茶房門房，順著傳廊走進內(nèi)宅，繞過罩壁，入了大老住的正堂，明蘭進去，只見當中坐了一個發(fā)絲銀白的老婦人，面貌瘦弱干枯，只一雙眼睛湛然有神，她一看見盛老立刻站起來，雙手張開去扶。

    盛老忙走上幾步，叫道：“大嫂?！?/br>
    大老親親熱熱的回禮：“弟妹，多年不見了。你身不好，又隨著紘哥兒四處赴任，我也不好總累著你，只盼著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你一面，今日能如愿真是佛祖保佑。”

    說著，聲音有些哽咽，盛老頗為感動，也說了幾句親熱話，然后又叫明蘭磕頭拜見，大老拉著明蘭細細看了，連連點頭：“這孩生的好，標致又有福氣?！?/br>
    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夸自己漂亮了，明蘭很努力才不去摸自己的臉，才十二歲的小姑娘能美麗到什么地方去，估計是親戚只見的恭維，總不能見面就說‘你家孩怎么長的跟倭瓜似的’吧。

    一向直爽的長梧今日有些扭捏，自打明蘭進門對他說了一句‘恭喜梧哥哥了’，他就活像燒熟了的保羅，羞羞答答的回了盛老幾句話后，便紅著臉低著頭，直挺挺的立在一旁培養(yǎng)新郎官的含蓄氣質(zhì)。

    看盛老和大老說話，李氏把明蘭拉過去，指著站在旁邊的一個和明蘭同齡的女孩說：“這是你堂姐蘭，說起來你們同歲?！?/br>
    明蘭拿眼睛去看那女孩，只見她圓臉大眼，模樣頗似李氏，一對英氣的秀眉挺拔，整張臉顯得生機盎然，她也正在看明蘭，明蘭和她目光一對上，微微一笑示好：“蘭jiejie好?！?/br>
    那女孩眸閃亮，回道：“明蘭meimei也好?！?/br>
    說著，偷瞄了自己母親一眼，見李氏過去服侍兩位老，便左眼大大的朝明蘭眨了一下，明蘭嚇了一跳，迅速瞟了一遍左右，玩心大起，也朝那女孩眨了一眼回禮，隨即飛快垂下嘴角，一臉乖乖的老實狀。

    蘭瞪大了眼睛，大眼里盈滿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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