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霖也沒少嘲笑他的東西太亂，連屋子都。有一次李霖不在，談昌為了氣他，故意變成狐貍，在李霖屋子里轉來轉去，還跳到他床上滾了一圈，結果無意中撞掉了枕頭，連帶著枕頭下面一塊玉佩也飛出來摔成了兩半。那玉佩看著就是十分名貴的。談昌嚇得整只狐貍都不好了,慌慌張張變成人，將碎片放在桌上，沖了出去。

晚飯時候，談昌猶豫了很久，還是偷偷跑到李霖屋子里私下道歉，并且提出了賠償。一碼歸一碼，他不喜歡李霖笑他，開玩笑是一回事，摔了李霖的東西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時候李霖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喜怒不形于色，盯著那碎片眼睛都紅了。談昌嚇得戰(zhàn)戰(zhàn)巍巍，做好了滾回青丘偷寶物回來賣錢配給師兄的準備。誰知李霖眼圈紅了好一會，讓他回去了。

不過最后還是被談太傅知道了，談昌被罰站，面壁思過。談昌對著那墻發(fā)呆，沒少罵李霖表面一套背地一套，還去跟老師告狀。

“你那會也太小氣了，我都道歉了，你還特意跟老師說。”現(xiàn)在提及這個，談昌少不得埋怨兩句。

李霖沒說話，其實他并沒有告狀。但他不會告訴談昌，那塊玉佩是他周歲時，母后留給他的，上頭還刻了一個“霖”字。那天他其實是有事回宮，為了不惹新的皇后娘娘不滿，他將那玉佩放在了枕頭底下，誰知道一回來，就沒了。那天晚上，小太子窩在被子里捧著碎了的玉佩偷偷抽泣，不料這一幕被轉了一圈的談太傅看在眼里。

“殿下，這里會有什么暗格密室之類的嗎？”決明可能是這三個人里唯一還惦記著正事的了。

“應該不會?！崩盍卮鸬??！斑@宅子是父皇賜下的，里頭有什么，沒有什么，他能不知道？”

決明噤聲。這句話儼然是將景和帝放在對立面考慮的。對于他們這些侍衛(wèi)而言，知道得越多，也越不安全。

“我想到了。決明說的是有可能的?！闭劜蝗徽f，眼睛閃閃發(fā)光

李霖回頭看他。

“有一個地方，如果是外人搜，很有可能漏掉?！闭劜伦智逦卣f道：“其實有一個地方，是談先生是讓我變成狐貍玩的?！?/br>
“可是那里應該也被檢查過。”李霖說。

談昌用力搖了搖頭，“不，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談先生把那屋子封上了，只有一個小窗，我變成狐貍才能跳進去?！?/br>
李霖似有所悟。

談昌咬了咬嘴唇，“如果談先生想要在這宅子里藏什么的話……”

“你走之后，那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崩盍亟又脑捳f道。談昌連連點頭，帶著他們穿過正屋和書房，走到廊下的一扇小窗前。那窗戶的確極小，乍一看會讓人以為不過是裝飾用的。談昌打開窗戶，吱呀一聲，塵土撲面，黑咕隆咚一片。

“決明。”

李霖叫了一聲，決明便知趣地轉過身，談昌扭頭看一眼李霖，李霖從袖中將那皮裘遞給他。

談昌變成小狐貍，便順著墻壁爬上去，一頭鉆進屋子里。

屋子里還是原來的模樣：屋頂?shù)牧荷蠎抑鞣N墜子供他撲騰。地上鋪著軟墊，可以隨意打滾。然而燈燭早已熄滅，蠟油已經干涸，所有一切，都被灰塵埋在下面。

一片黑暗之中，談昌一眼就發(fā)現(xiàn)那原本不該在這里的東西：散落一地的紙。這些離窗戶并不遠，想必是談先生塞進來的。談昌用爪子把紙攏在一起，叼在嘴里，才從窗戶跳了出去。

小狐貍赤紅的毛發(fā)上蹭了不少灰塵，李霖顧不上接過紙，先抬起袖子幫他擦了擦。

“決明，有水嗎？”

談昌變回人形，干凈的眉毛、頭發(fā)上都蹭上灰塵，小臉上也灰一道黑一道。李霖看著心疼，拿著帕子擦了半天。談昌卻不以為意，先把那紙張塞給李霖，又變回狐貍跳到決明身上，把自己的毛往他干凈的袍子上不停地蹭。

決明不想得罪殿下，也不想得罪這小狐貍，只好面癱裝死。

李霖接過那脆脆的紙張，一眼就認出談太傅的字，由于紙張上的字句凌亂，李霖好久才讀出一句：“十五日丙申，上御文華殿視朝……是！談先生入宮就是為了查閱！”

李霖翻來覆去地走了一圈。

起居注是記錄帝王的言行錄，由起居舍人著筆，是編撰國史的主要資料，一般不外傳，連皇帝都不能過目。談太傅能看到，還抄寫了一部分帶出來，想必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可是他究竟是想知道什么呢？

由于時間太久，紙張已經發(fā)脆發(fā)黃，紙上的字是談太傅抄寫的，字跡有些凌亂，想來是因為時間緊迫，才寫得飛快。

“決明，你先出去?！崩盍卣f。

決明知趣地退下。小狐貍立馬跳下去變成人形。李霖看向談昌?！澳阒勒勏壬敃r在想什么嗎？”

談昌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卻只能映著他充滿希望的眼神搖搖頭?！氨浮莻€時候，我的法力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他噎住了。

“沒事。我們已經有很多線索了?！崩盍剌p輕拍了拍談昌的頭。

“我覺得，談先生這么做是為了不讓人看見，又沒時間銷毀，才匆匆扔進去的?！闭劜f道。

李霖看著談昌，不由自主地抿緊嘴唇。紙張是最容易銷毀的，用水潑，用火燒。這一本冊子，燒起來的確需要時間，可是談先生是遇到了什么，才使得他來不及燒呢。

“也有可能，是為了留著你回來發(fā)現(xiàn)的?！崩盍靥嵝训?。

談昌的表情嚴肅，看不出在想什么?！岸紝懥耸裁矗俊?/br>
“帝王言行，方方面面，無一遺漏?！边@恐怕是個大工程。李霖嘆了口氣，“回宮再說，我們在這里不能待太久了?！贝诵械哪康囊呀涍_到，李霖扭過頭叫上決明趕車，他們先離開此處，找個地方用飯。

三人在酒樓慢悠悠用了頓飯，終于到了入夜時候。

街上果然已經掛起不少燈籠，三三兩兩，有的綴著流蘇，有的畫著畫、題著字，還有的甚至鑲嵌珍玩珠寶。談先生不愛熱鬧，談昌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驚得合不攏嘴。

“明年上元節(jié)再帶你來，更熱鬧?！崩盍剌p輕地說道。今年他們留在淮南，又一直在忙，錯過了熱熱鬧鬧的上元節(jié)。

其實李霖還有更多話想說，那些是關于上元節(jié)的意義，還有更多不便從他口中說出的東西。

一個攤子前擠滿了人，談昌費力地鉆空子擠上去看，原來是一盞琉璃燈，四面透亮，燈火通明。大昭也有玻璃，只是沒有這么大塊的。自從李霖力排眾議支持對屬國貿易后，大昭的市面上多了許多西洋的稀奇玩意。

圍觀的人都嘖嘖稱奇，談昌也看得入迷，然而一只手卻不配合地握住他的胳膊，往外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