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進度，彼此之間頗為默契，又十分敬重。

身周的人不少，公主是千金之體，哪怕婚事已經(jīng)近在咫尺，但也不該被唐突，更不該做出什么失禮的事。

無論旁人怎么看待這樁婚事，但看這兩個人相處的平靜與雍容，就不免覺得這也是天作之合。歷來公主的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喜歡，無非是嫁于高門權(quán)臣之后，近年來和親的事逐漸少了，公主們的婚姻多數(shù)都不錯，至少是一世富貴。

傅希如確實是駙馬之中的上選。

看過了堪輿圖，衛(wèi)沉蕤只微笑著表示滿意，那工部郎中反而有些忐忑，但委婉的問過幾次，衛(wèi)沉蕤都不說什么，也就退下了。

兩人摒退從人，繞著初露端倪的湖泊信步閑走。

衛(wèi)沉蕤明知一舉一動都在衛(wèi)燎眼中，還要出宮來見他，顯然不僅僅是為了要看看正在修建的公主府。

這里原本是一座國公府，還夠不上公主的儀制，又遷走了兩條街的平民，占了一片山林，遠遠望去能看見郁郁蔥蔥，一陣輕風(fēng)徐來，吹起公主的裙帶，她終于站住了：“你以為我想要什么？”

這話沒頭沒尾，卻不會有人不懂，傅希如并不吃驚，甚至仍然相當(dāng)柔和：“總不會是來要誰償還舊債的?！?/br>
欠她的人已經(jīng)死去，沉睡在高高的山陵之中，雖然說父債子償，可這規(guī)矩并不是到處都適用的，何況，衛(wèi)沉蕤微微一笑：“愿賭服輸，父親輸了，沒什么好說的，可我是他的女兒，只好來承繼他的遺志。”

她面色并不猙獰，神情卻如鋼如鐵，不可迫近，更不可轉(zhuǎn)移，靜靜凝視著未來丈夫的臉，坦白的陳述一個事實：“你知道當(dāng)今陛下令人失望?！?/br>
雖然他若是明君，衛(wèi)沉蕤也不會就此俯首稱臣，但他真是明君，就更不會給衛(wèi)沉蕤可乘之機。

“守成已然不夠了，”衛(wèi)沉蕤望著尚未裝飾亭臺樓閣和沿岸花卉樹木，因此顯得蒼茫又粗獷的湖面，輕聲指點天下：“自從皇祖父意圖裁撤州牧不成，你就該看得出來，只能用雷霆手段。一代英主是何其難得，但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讓疲敝天下重振精神。誰家不是弓馬得來的天下，又用弓馬去守？皇叔性情執(zhí)拗又暴烈，原本該是個很好的人選，可他卻昏了頭?！?/br>
她再也不故作什么意味深長，鎮(zhèn)定又冷酷，收斂了一切柔軟的表象，徑直吐露心聲，批點與自己關(guān)系密切，血濃于水的兩代帝王：“你與他關(guān)系匪淺，自然也看得出來。你須得擁抱權(quán)力，與它融為一體，又不被它吞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br>
“皇叔他想要的太多，執(zhí)念深重，又不能真的抽身而出，多疑到疑心你，冒進到屠戮手足，是在逼退他身邊真正有所助益的人，借用一股渾濁的權(quán)勢，去剪除天下的雜草?？墒沁@樣暴戾，你怎么知道不會剪除掉禾苗呢？”

她如此切中要害，卻也十分誠懇，說完才扭頭望著自己未來的駙馬：“你就當(dāng)我這是在延攬他的心腹，他的情人，但也該知道我的意思?；蛟S再過十幾年，他也能長成真正的帝王，是天下所需要的那種，然而眼下天下究竟有多少危機，你我都心知肚明?！?/br>
“自古以來，天下更易俱都如此，我也不過是熙熙攘攘的其中之一。”

公主終于說完了這番話，傅希如卻遲遲沒有回答。

自她開口，他就陷入沉默之中，雖然對公主要說的話有所預(yù)料，然而聽她如此鞭辟入里的剖析，傅希如也不會覺得輕松。他究竟很沉得住氣，只是默不作聲的聽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公主耐心的等待。

“這對殿下，只會更難?！?/br>
最后他深思熟慮，居然這樣說。

公主被逗笑了，像個少女一樣露出只有一個的梨渦，甚至有幾分愉悅：“你是想說，我只是個女人？”

傅希如凝視著她，明知她正評估自己的分量，于是也毫不動搖，同樣評估著她。

她確實是個女人，有該有的一切，美貌，嬌嗔，足夠叫人為她癡情，要安穩(wěn)一生并沒有那么不容易，但她偏偏不以為該選擇的是那條更容易的路，胼手砥足，要來爭，來搶，比他更徹底的做個逆臣賊子。

“不……”傅希如試圖找出自己真正想說的話，衛(wèi)沉蕤對他已經(jīng)十足坦誠，毫無矯飾，他也只好以此為報：“只是殿下應(yīng)該明白，這條路要舍棄什么。”

衛(wèi)沉蕤顯然并不因此就覺得被他冒犯，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小臂上，是沉甸甸的分量，也是她的決絕：“你所顧慮的，我全然明白，只是你該想想，從郡主到公主，從長安到房州，你猜猜看，我是怎么做到收攏負罪父親的舊部，又是怎么安然無恙，怎么聯(lián)絡(luò)到你，怎么知道……你能為我所用？”

她說得直白，已經(jīng)接近威脅，不過傅希如很快明白了什么。公主的權(quán)勢與他不同，也與朝臣不同，她植根在皇室最中心，所得到的力量其實和衛(wèi)燎同源，要是比較資格，其實他們都差不多，對于宗室，對于天下，也并不難接受。

正因她是龐大樹冠上的分支之一，才能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力量一直綿延到今日。

但其實她要說明的是，她早有這種勇氣，也早下定了決心。

傅希如在這樣的談話里始終不能松懈，但也不過分緊繃，他移開視線往湖上遠眺：“殿下確實有罕見的心性。”

語氣并不過分吃驚，也足夠真誠。

衛(wèi)沉蕤隨著他眺望，突然用另一種語氣提起衛(wèi)燎：“倘若你是擔(dān)心皇叔，我可以答應(yīng)你，不會殺他?！?/br>
傅希如側(cè)頭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否定：“殿下不會做這種愚蠢的事，因此，臣只有一個請求?！?/br>
公主回望著他，露出蝕刻在面容上的微笑，篤定而沉穩(wěn)。

她的成竹在胸，并不是因為對傅希如知之甚多，而是知道傅希如對天下大勢知之甚多，冒進遲早會毀了衛(wèi)燎，也早就毀掉了他和傅希如之間的不相疑，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理由和仇恨，可以驅(qū)使情人反目，可以令心腹背叛。

對傅希如，她只查出一件事，就叫他們徹底分裂了。

世上不是只有一個人知道，傅希如的父親，開國郡公是怎么死于一潭渾水一樣的政斗中，但她能找出詳實的證據(jù)，送到傅希如面前。

她不憚于運用這樣的手段。

原本說出這種承諾也不過是一種試探，讓她意外的是，傅希如的反應(yīng)不在她預(yù)料之內(nèi)，冷靜的叫人害怕，也直白的叫人畏懼。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傅希如緊緊地攫住了她的視線，迫使她明白他所說的一字一句：“讓我來動手?！?/br>
衛(wèi)沉蕤無聲的張大了眼睛。

她沒有料到的是，無論愛恨，傅希如投注在衛(wèi)燎身上的，都比她以為的深沉。年少相知并不是一切事情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