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倘若一個人在自己的軀殼里逐漸死去，那還能算是仍舊活著嗎？

衛(wèi)燎深吸一口氣，緩步回到御案前，云里霧里一樣毫無實感的坐下了，絲毫沒察覺自己袖子缺了一塊，身上也濺著血，低頭一瞧，才發(fā)現(xiàn)手腕上有一滴圓圓的血點子，已經(jīng)干涸了，朱砂痣一樣緊貼在肌膚上，像一個印記。

他伸手想搓去這印記，想了想，又放下手，再深深的看了一眼。

有裙裾的影子在門外一閃而過，衛(wèi)燎知道有人窺伺，無非是想看他是否還動怒，該怎么侍奉而已，他眼下只是無心去管。

現(xiàn)在是春末夏初，熱意來的太早，他就搬到了太液池中間的蓬萊山上理政，比往年早上許多，在眼下倒是成了絕妙的安排，只要他不肯答應(yīng)，傅希如就只能困在這四面環(huán)水的孤島上。雖然距離隨心所欲還差很遠(yuǎn)，但究竟不算很差了。

衛(wèi)燎心不在焉的盤算該怎么把他關(guān)得更久，至少要盡己所能，他猜測傅希如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之后會怎么對他，是否會更失望，或者干脆一言不發(fā)，反正他沉默的時候已經(jīng)越來越多，又或者會和他大吵一架，和他不想回顧的從前一樣。

人只有到了這個時候，才覺得連吵架都是好的，至少還有話可說。

現(xiàn)在他們一旦面對，衛(wèi)燎就不免想起自己親口答應(yīng)的婚約，一面想著既然這是傅希如要的，這婚姻就要無比盛大完滿，如他所求，另一面忍不住想，命運就是從來不肯慷慨，要把他逼瘋才算是完嗎？

他實在猜不到傅希如會怎么做，會怎么想，就不得不承認(rèn)他們究竟是分離太久，彼此都變了許多，從內(nèi)到外，感情的裂痕比傅希如臉上的傷疤更叫人難以接受，更覺得無法彌合，更叫人后悔。

他茫茫然的去看面前的宣紙，卻一個字也辨認(rèn)不出，滿腦子都是方才的那些血，多年前在滂沱暴雨中飄搖的紅羅帳。

有太多那樣的一瞬了，他寧肯與傅希如同墜地獄，就這樣死掉，焚化成灰，無論怎么樣都好，不要再這樣活著了。

可癲狂不是人生，清醒和寥落才是。

紫瓊悄無聲息的進來，站在他身邊看著他，衛(wèi)燎終于覺得遲來的委屈升騰，他頭也不抬，將自己投入紫瓊的懷抱，一句話也不說。

他不知自己居然如此毫無長進，終究只能尋求紫瓊溫柔的安慰，才容許自己脆弱這么一會。

“我不想見他了，我再也不行……我不想……我不能……”

他語無倫次，其實就是什么都沒說，紫瓊輕柔的擁抱他，也什么都不說。

他大概是想坦白自己已經(jīng)無力支撐，卻到底連這個都不能出口，黃金的枷鎖這一刻在他身上熠熠生輝。

夜來衛(wèi)燎端著燭臺去偏殿看傅希如。

他所言其實不虛，眼下他是不想再見到傅希如了，醒著的時候，因此只好等夜色深沉，赤著腳過來，想看一眼就走。

其實不是，他知道自己要付諸行動的是什么，甚至都不敢置信自己終究還是要這么做。

他靜靜盤腿坐在床頭，看著傅希如睡夢中也微微蹙起的眉頭，心想倒是很久沒見過他憂國憂民至此的樣子了，竟覺得還算有趣。

倘若那個時候他能答應(yīng)傅希如……

世上沒有什么如果，但是人總是胡思亂想，如果當(dāng)時他答應(yīng)，是否事情再糟糕也不會像是今天這樣？他們照舊爭吵，還是天崩地裂，但終究有個理由可以讓他們不再分開？

衛(wèi)燎長嘆一口氣，示意門外的人進來。

他叫人去詔獄，拿了一套鐐銬。

這其實是臨時起意，然而把傅希如鎖起來，遠(yuǎn)比把他關(guān)起來叫他心動的多，即使明知道這是多深的折辱，還是忍不住動心。

這一套不重，因為詔獄關(guān)的囚犯都是官員家眷，老弱婦孺，太沉重的鐐銬并不方便。衛(wèi)燎略讓開一點位置，看著人顫巍巍的給傅希如扣上鐐銬，垂下眼睫，隱約覺得有些不該有的快意。

最后一條鎖鏈交給他，衛(wèi)燎伸手掂一掂分量，抬手往傅希如脖子上扣，咔噠一聲，他扣死了的同時，傅希如睜開了眼睛，正好迎上他的臉。

一時靜默。

衛(wèi)燎一眼掃過去，方才就已經(jīng)深覺這舉動不妥的礙眼者自然迅速退下。他也不知道能說什么，避過傅希如已經(jīng)漸趨平靜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做得過分了，且十分荒唐，本心里并不是真想這么做，然而眼下也后悔不得了。

他想讓傅希如開口說些什么，又因為預(yù)料不到他究竟準(zhǔn)備說什么而頗懷忐忑，于是兩個人都靜靜等待著。

良久，傅希如翻了個身，帶動鎖鏈嘩啦啦響，衛(wèi)燎一抬頭，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背對著自己，毫無要開口的意愿，甚至都不想看他了。

這是比勃然大怒更深的失望。

于是衛(wèi)燎又抖著手去開鎖。他倒是沒有接觸過這東西，然而要弄懂又不難，一面不知道自己這是折騰什么，一面又出爾反爾，原本覺得有趣的東西只看了一瞬間就覺得承受不能，匆忙除去，他心里實在百感交集，一低頭就看到眼淚直落到傅希如身上，打在衣料上頃刻就滲透進去，越發(fā)叫他茫然無措。

傅希如察覺到濕意，終于又轉(zhuǎn)回身，無奈地嘆息：“你到底想要什么？”

這多半是眼淚的功勞。

其實他明知道倘若自己肯服軟，露出可憐的神情，掉兩滴眼淚，遠(yuǎn)比緊閉著蚌殼一言不發(fā)，或者亂發(fā)脾氣要容易讓傅希如認(rèn)輸?shù)亩?。可這樣行跡就太明顯，不是上選，于是總是不想走到這一步。

卻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當(dāng)下實在忍不住挫敗感，和縈繞不去的自己把一切搞砸了的念頭，衛(wèi)燎終于忍不住一頭栽進傅希如懷里，揪著他的衣服，任憑眼淚往下流。

傅希如沒問出他的真心話，倒招來了他孩子氣的一場哭泣，良久伸手摟住他的后頸，靜靜望著頭頂承塵，從胸臆中感到一陣疲憊與倦怠來襲，無數(shù)溫軟潮水突破硬殼，把他們二人浸沒在里面。

好像一切心軟都發(fā)生在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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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衛(wèi)燎就……慫嘰嘰的吧。真正的監(jiān)禁劇情這兩個是走不出來的。傅希如有一百種方法讓熊孩子連哭帶嚎叫爸爸。衛(wèi)燎要的也不是關(guān)起來鎖起來，他要始終如一，你永遠(yuǎn)愛我，任打任罵任勞任怨一輩子。（被家暴是活幾把該）

不過這段劇情是皇帝大大家暴忠臣就是了。

第五十四章疾秋

今夜的一切衛(wèi)燎都做的倉惶，他其實從今天橫劍在他和傅希如之間那一刻開始就驚慌失措，只是不肯表露出來，仍舊想要任性的對待一切，但這努力在這一刻就宣告失敗了。

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流過眼淚，且以為之后也不會了。他的淚水已經(jīng)干涸，心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