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絕食自盡，也沒有人會把這些權(quán)力再交還給他。

可能會象征性的立個墳頭，但絕不會做更多的事情。

“怎么可能？”

孫道夫畢竟做官多年，也清楚他說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他郭棣但凡是個守將，都應(yīng)該死守?fù)P州城，帶著剩下的人抗擊到底。

可是半夜被架出去，官職軍權(quán)說卸就卸，這時候的他只能算個普通人。

思索到這一刻，他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郭棣也沒有穿官袍。

老文官滿心的憤懣化成了無數(shù)個問題，又開始坐不住了，在郭棣身邊開始反反復(fù)復(fù)的踱步。

“后來呢？他們又做了什么？”

“鋪設(shè)道路，給流民修建房屋，修筑防御工事，廣征炭火，說是要開始抗金。”

聽到抗金兩個字的時候，孫道夫都懵了。

“抗——金？”

“他們不是金國派來的？”

郭棣點(diǎn)了點(diǎn)頭，頗有種過來人的感覺：“稀奇吧。”

他這幾個月看的稀奇，比這幾十年看的都多。

“什么？抗金？”孫道夫只覺得一口氣沒上來：“這外邦人到底干嘛來的？”

“不知道?！惫u頭道：“一不搶掠財物，二不留人還往外放，但是說實(shí)話，那幾條水龍，還有那一溜的天火，當(dāng)真是可怖?！?/br>
他親眼看著成千上萬的人在那數(shù)米高的水龍下幾乎沒有還擊之力——

用箭矢去攻擊水，又能起什么作用？

“真的是龍？你見過了？”孫道夫腦子里都亂糟糟的，完全說不出話來：“神仙顯靈還是妖法啊？”

“他們說他們都是普通人，這些東西都是造出來的?！惫堑囊恍Γ骸拔以趺丛觳怀鲞@些東西出來。”

孫道夫聽到這里，心知大勢已去，只跌坐在他的身邊，半晌說不出話來。

郭棣也猜到了幾分朝里的事情，只起身給他倒了一盞茶，等他的下文。

果不其然，這孫道夫是被貶出來的。

他本來打算南下，卻在出城時看見了自揚(yáng)州而來的許多流民，還以為是揚(yáng)州被金人攻陷，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

而他在朝中目睹了種種，心里也實(shí)在是無可奈何。

——皇上既不打算抗金，也不打算守國，依舊活在他的太平大夢里。

——

孫道夫，之所以被百姓們冠以“水晶燈籠”這個稱號，就是因?yàn)樗麖恼倪@么多年里，為官清明廉潔，且做事雷厲風(fēng)行，給川蜀大地的子民們帶來了無盡的好處。

他發(fā)展民事生產(chǎn)，改進(jìn)煙茶酒稅，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為百姓們謀福祉、做好事。

水晶向來純粹干凈，燈籠又有指路照明之用，這兩者都是對他的美譽(yù)。

但再聰明能干的官，在皇權(quán)面前，也沒有任何能改變的余地。

紹興九年的時候，金宋簽訂了和約，將宋國百年的顏面糟踐到了塵埃里。

其一，就是南宋對金稱臣，每年納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兩。

其二，是要皇上如臣子般在滿朝文武前跪拜，受金主的冊封。

當(dāng)時的秦檜以皇上在服孝為由，代為跪拜金主，卻也是辱盡了宋皇室的尊嚴(yán)。

后來岳飛死在獄中，秦檜在多年后也急癥而死，朝內(nèi)朝外的重臣相繼倒下，臣民們更加惴惴不安。

大臣們在秦檜死后紛紛上書議事，希望給岳飛平冤昭雪，但皇上卻直接出面，把一切都擋了回去。

他本人的第一句原話是——

“和金人講和是我的本意，秦檜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讓他去做的。”

第二句是——

“從今以后，凡隨便議論邊境戰(zhàn)事的，都處以重刑?！?/br>
他幫秦檜開脫，又嚴(yán)令再談邊境之事，能得到重用的也是投降派的官員。

整個朝廷如同被捂住口的茶壺，所有的氣與沸騰全都被悶住了。

郭棣雖說在揚(yáng)州守了三十年，對這些前塵舊事也清清楚楚。

他只能說盡自己的力，保護(hù)好邊疆的種種，對皇上的裝聾作啞也無可奈何。

“如今又出什么亂子了？”

“什么亂子？”孫道夫心里只覺得荒誕又凄涼，望著他緩緩道：“還不是因?yàn)榻鹑耍俊?/br>
早在兩年前，金主完顏亮就派遣了左丞相等人去了汴京，開始修筑宮室，大有南下之意。

當(dāng)時的國子司業(yè)黃忠出使金國，回來以后立刻上書，認(rèn)為金國打算以汴京為據(jù)點(diǎn)，準(zhǔn)備南下侵宋了。

一旦金主入駐汴京，那么金兵用不了幾天就可以抵達(dá)宋境，這絕對不是能忽略的小事情。

這事郭棣也聽說過，只是礙于兩地交流不便，并沒有得到更多的消息：“皇上怎么說？”

“皇上？”孫道夫冷笑道：“湯丞相出來擋了，說這是危言聳聽，不足為懼?！?/br>
宰相的意思，不就是皇上的意思么？

“還沒完，去年在下作為禮部侍郎，再次出使金國，見到了那完顏亮?！?/br>
“你見到他了？”郭棣驚訝道：“如何？”

“如何？”孫道夫站了起來，冷聲道：“跟孫子似的被羞辱了一通！”

當(dāng)時那完顏亮直接猙獰了神色，在眾人面前對他孫道夫以上國的姿態(tài)逼問了一番！

如此夷狄，竟是鐵了心的要做上國！

完顏亮是直接逼問他，說宋朝的皇帝到底想不想再做臣了？

他問為何邊境有人招兵買馬，修建城池。

他問為何叛逃至宋境的金國人從未被遣返，再無音訊！

郭棣聽到這里，也不由得神色大駭。

孫道夫根本不想停下來喘口氣，只寒聲道：“回了杭州之后，在下自然是立刻稟告圣山?！?/br>
“圣上說，”他竟又露出愴然的笑容來：“圣上說……”

“我們對金朝有求必應(yīng)，他們有什么借口可以再犯呢？”

郭棣半晌說不出話來，只緩緩拍了拍他的肩。

孫道夫是在紹興二十九年五月被貶的。

他知道皇帝無意守國，卻也忍不住再三勸誡他對金國加強(qiáng)防備，最后皇帝被他搞煩了，直接把他貶了出去。

孫道夫雖然被貶去了別的地方，但現(xiàn)在人心惶惶，哪怕自己拖延再三也無人關(guān)心。

他借著要收拾行李、身體多病等由頭留在杭州，又從老友那探聽到了許多事情。

由于上書的人實(shí)在太多，皇上安排王倫六月出使金國，去看看情況如何。

王倫倒也清楚圣上想聽什么，回來以后只拱手道：“金國如今和平安定，全無南侵之意?！?/br>
皇上這回徹底安心了，他生怕輕舉妄動惹惱了金人，還為自己從前的篤定慶幸不已。

可完顏亮是什么人？

他是弒君上位的逆臣，這種人怎么可能有忠義仁德之心！

兩個人相坐嘆息，都有種淪落頹廢的感覺。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