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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李勣被人下雷公藤之毒謀害一事草草了之,已經(jīng)成為一個不解的謎團,但現(xiàn)在看來,張漪,或者說病榻上的張文瓘,并不打算將那件事永遠埋成一個秘密。果然,張漪放下手中的杯子,笑容淡去,神情肅穆:“民間有句話說得好,是藥三分毒,試問先生,如果像貞武將軍一般日日服用這樣的藥酒,到底是有益還是有弊呢?”觸手的瓷杯有一種堅硬的冷,透過掌心一點點蔓延到心頭。寒意從身上掠過,唯有面上仍舊溫然如玉:“有益還是有弊,還是要看用者自身的情況,譬如砒霜,在世人眼中是劇毒,卻曾經(jīng)偶然救過下官一條性命,所以是藥是毒,還是要看被用在什么地方?!?/br>“好!”張漪不由擊掌一笑,“先生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我聽聞先生當日也隨張起仁去過貞武將軍府上,那么先生可知道,對于當時的貞武將軍而言,這究竟是藥,還是毒?”此言一出,如夾了一把匕首,冷冷地架在吳議的喉嚨上。若說是藥,這里面尋骨風的分量早就超過了尋常所用,只要再請其他太醫(yī)一試,就可以戳穿這個謊言;而若是是毒,就等于坐斷了張起仁蓄意謀害李勣的事實。張起仁尸骨已寒,就算是罪加一等,挫骨揚灰,也未必對誰有好處。張文瓘是欲借此事翻出當日的舊案,重新找出謀害李勣的兇手。蓄意戕害開國功臣,這個罪名,可不是誰都擔當?shù)闷鸬摹?/br>見他沉默不語,張漪砰然落下手中的酒杯,如扣落一枚棋子,響聲清脆而驚心:“我想,當初你隨張起仁而行,應該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吧?!?/br>這話是由不得他說不知道了。吳議不由在心中苦笑,難怪張文瓘一定要他這個小小的醫(yī)工過府診脈了。這哪里是什么詩宴文宴,這分明就是一出鴻門宴啊。“其實,我知道先生在擔憂什么?!睆堜舴啪徚寺曇粜煨斓?,“但先生大可以放心,只要先生敢于說出事情的真相,家父一定能力保先生此身平安,而且可以繼續(xù)留在太醫(yī)署中,決計不會受此事的牽連?!?/br>“若我真的不知道呢?”吳議反問。張漪拈動著手中的酒杯細細把玩,眼中掠過一閃而過的冷意:“如今執(zhí)掌大理寺的可是狄仁杰狄公,他這個人向來公正不阿,定然不會容許這樣的滔天大罪被繼續(xù)掩蓋下去,到時候就算是家父想要保你,狄公也未必肯包庇啊?!?/br>這話擺明了是在威脅他。正當吳議忖度著如何作答時,便見一個下人急匆匆地回報:“爺,南安郡王登門拜訪來了?!?/br>張漪眉心微微一聚,但很快平和下來:“他來做什么?”那下人悄悄瞧了眼面如紙色的吳議,小心翼翼道:“說是公主突然起了高熱,沈博士一人無暇顧全,所以特地來接吳先生回太平觀中,照料公主的病情呢?!?/br>張漪不由冷笑一聲:“公主這病,生得可真巧?!?/br>話音未斷,便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含笑道:“張公此言差矣,所謂病來如山倒,是誰也預料不到的事情,怎么能說巧呢?”張漪回頭一看,便瞧見一個眉目俊朗的少年翩翩走來,一身湖藍的袍子越發(fā)襯得他身長玉立,英姿不凡。他心知此人為天后的鷹犬,心中厭煩不已,偏生臉上還要擠出笑容:“下官的意思是,偏巧趕在了吳先生用餐的時候,平白辜負了一桌好酒好菜?!?/br>李璟亦勾起一個淡若無有的笑:“久聞萬石張家之大名,難道還要吝惜一桌酒菜嗎?”張漪暗罵一句小兔崽子,照舊和他言笑晏晏:“下官吝惜的不是酒菜,而是和吳先生談天說地的機會。”“等公主病愈,吳先生自然有的是時間,張公實在不必如此惋惜?!崩瞽Z眼波一轉(zhuǎn),視線落在吳議身上,“吳先生,公主千金貴體,不容耽擱,你還是先和我回太平觀吧。”吳議朝張漪道:“那么就恕下官先走一步了?!?/br>張漪心中恨得咬牙切齒,也只能笑吟吟道:“無妨,公主的貴體要緊,下官只希望公主早日恢復健康,而不要像貞武將軍一般,遭到身邊人的暗算?!?/br>跨出張府的大門,夜幕已經(jīng)重重遮下,一輛馬車橫在門口,吳議撩開車簾一看,坐在里面的,不是太平卻又是誰?“公主不是發(fā)熱了嗎,怎么……”“噓!”太平忙掩住他的嘴巴,等李璟也登上馬車,車夫揮鞭啟程的時候,才松開了手,笑容不乏得意之色。“如果我沒有生病,你今天還走得了嗎?”吳議不由回憶起方才的種種場景,才驚覺自己額上背后都已經(jīng)生出涔涔冷汗。李璟從袖中取出一方白巾遞給他,讓他稍微擦擦汗,才道:“今天我聽說張府請你過來,就覺得事情有不妙,酉時都過了,你還沒有回來,我就知道一定是張府的人在為難你。”若只是為難倒還簡單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太平最按捺不住好奇心。“沒什么,只不過張公的病情頗重,已經(jīng)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為了交代病情,才略微耽擱了一點時間?!眳亲h簡略地一筆帶過,并不想讓太平知道其中的仔細。“那就好,我還以為他跟母親作對,要拿你撒氣呢。”太平如今年紀也越發(fā)長大了,也漸漸懂得了黨派權(quán)羽之間的斗爭,一心以為吳議是被張府的人為難了,才巴巴地跟著李璟前來救人,如今看他平安無事,便放下心來。李璟卻很清楚,此事萬萬沒有這么簡單。第110章信任馬車一路輕快地駛回太平觀,而吳議的心情卻怎么也輕松不起來了。張文瓘父子此舉的目的非常明顯,就是要借他之口,說出昔年天后戕害元老大臣的事實,繼而給這個日益羽翼豐滿的婦人以最后一次沉重的打擊。如今的天后,已然不是當初那個岌岌可危、孤立高位的女人,她早已將自己的得力心腹?jié)B透進了三省六部的核心權(quán)位之上,如今的宰相之中,裴炎、薛元超均是她的親信,在這二人的鼎力支持之下,再想撼動她今時今日的地位,早就不似當初那樣簡單了。自然,太子的班子也穩(wěn)固異常,有劉仁軌、張文瓘這樣的股肱老臣坐鎮(zhèn),足以與天后平分秋色。對于圣上而言,如今的朝堂就像一把菜場里的秤,左邊是他的兒子,右邊是他的妻子,兩者的力量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上,而不會讓任何一邊傾頹。他的頭腦已經(jīng)被病痛所侵蝕,眼睛也失去了昔日的光華,甚至連顫抖的雙手都已經(jīng)握不住批改奏章的朱筆,但他的心智依然如年輕的時候一樣清醒明白,銳意洞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