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西胡尚有人性，中原地區(qū)留下來的漢人都只剩了一半，如今這些北面的都是些茹毛飲血的野人，若真讓他們得逞，怕是大楚十室九空，再無保留基業(yè)之地。

    朝上之人討論的熱火朝天，而身為兵部尚書、更是一國國公的李茂卻是有些神魂不思，便讓許多人心里暗暗著急。

    他們都知道這位李國公的母親剛剛被反賊刺殺了，他此時魂不守舍，也屬正常。

    只盼邱老太君趕快清醒過來，逃過一劫，否則大楚連失幾位重臣，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辦法擰成一股繩去。

    李茂在宮里待了一天一夜，在午夜時分接到守宮門的宮人來報，說是他家有人遞了牌子入宮，轉(zhuǎn)告他家中老太太醒了。

    這對一個滿心絕望，卻還必須得留在宮中和皇帝討論各種問題的孝子來說，無疑是一針強心劑。

    李茂從來就不是能大義滅親的人，換言之，他也不是那種“我mama在家里要死了但是為了公務我還是堅守崗位最后沒能看到他最后一面”的人。

    此時還有不少大臣和皇帝在通宵討論軍情，李茂一接到母親醒過來的消息，立刻就坐不住了。

    老國公李碩當年也是昏迷許久后突然清醒，沒過幾個時辰就去了。

    李茂怕是回光返照。

    所以無論同殿的大臣是罵是勸，如何曉以大義，李茂只不停的向楚?？念^，求他放自己回去探望一下母親，他承諾清晨他就回宮，絕不耽誤軍情。

    楚睿也沒有休息好，雙眼通紅，眼中充血，看見這個最為信任和倚重的臣子在他腳下將頭磕的咚咚咚響，最終還是放了他出宮，還準他可以到中午再回。

    李茂其實已經(jīng)做到了自己該做的，他提前已經(jīng)準備好的資料和部署如今讓所有人省了至少十余天的時間。

    這時候還不放他回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所以才有了天還未亮，宮門還沒開，這位本該留宿宮中的李國公就在門口守候的事情。

    李茂此刻歸心似箭，可還是強打起精神回了兩句。

    “我家母親醒了，陛下準我回宮探望老母?！?/br>
    只短短兩句話，引得幾位宮門口守衛(wèi)的禁衛(wèi)軍面面相覷。

    他們誰都知道這位國公大人的母親剛剛遇刺，可是皇帝一接到定北軍送來的戰(zhàn)報就召了他進宮，根本沒給他在家中伺候老母的機會。

    他們家中都有母親，捫心自問，若是他們遇見這種情況，怕是也會早早等在宮門口準備開門，哪怕在家中多呆一刻都是好的。

    守衛(wèi)南門的禁衛(wèi)隊長摸了摸鼻子，突然看了一下天色，喃喃自語道：

    “咦，今兒天怎么亮的這么早？”

    其實他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在二月份的季節(jié)，天色亮的是很晚的，往往要過了卯時（五點）后才會出現(xiàn)一抹魚肚白。

    如今還在寅時，天自然還是黑的。

    旁邊守門的禁衛(wèi)軍們只是一愣，然后紛紛接話道：“咦，是啊，今天時間似乎過的特別快。小劉，你說是不是？”

    “我也覺得，好像不是錯覺，漏刻博士，你管著時辰，現(xiàn)在可以開宮門了嗎？”

    漏刻博士是欽天監(jiān)的小官，專門在開宮門之前看著時間，到時搖鈴開門。

    若銅鈴不響，禁衛(wèi)擅自提早開門，被御史參了，漏刻博士和禁衛(wèi)軍們都要倒霉。

    至于清早來維持宮門秩序的御史如今還沒到，怕是再過一刻鐘就要來了。

    那漏刻博士看了看宮門后的漏壺，默默地抬起頭，看了一眼瞪視著他的禁衛(wèi)軍們，遲疑著點了點頭。

    “好……好像快到了……”

    他不敢反駁，這些禁衛(wèi)軍們的眼神快要吃人了。

    李茂聽到漏刻博士這么說也是一怔，然后就知道了這些人是什么意思。宮中落鎖開門是有明確規(guī)定的，為了防止有人闖宮，極少會破例提早開門。他母親既然是已經(jīng)醒了，又不是在彌留之際，皇帝便沒有為他開宮門的理由。

    可如今這些禁衛(wèi)軍冒著丟官問責的代價想要為他早開宮門，讓他心中涌起了一股熱流。

    他為官數(shù)載，雖不說自己如何智謀雙全，死而后已，但也是兢兢業(yè)業(yè)，從不觸犯律法，也不敢囂張跋扈，一直善待百姓，一日不敢懈怠。

    往日里在朝堂傾軋，他早就已經(jīng)看慣了宦海的沉浮，也看多了人心的險惡，極少被人感動，可如今正是這群宮中最普通的守門禁衛(wèi)，卻不折不扣的讓他感動到了。

    “多謝各位好意，不過是半個時辰，本公等等無妨?！崩蠲瘮D出一抹微笑，“若是累得各位受罰，想來我母親還會怪責與我?！?/br>
    那禁衛(wèi)隊長已經(jīng)在眾目睽睽之下開了鎖，打開了可供一人進出的寬度，對著李茂說道：“您母親重傷在身，歸心似箭，我們都能感同身受。如今是我開的門，以后有罪責，找我一人便是。您走后我就會重新落鎖，想來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br>
    “是啊是啊，我們不會亂說的?！?/br>
    “李國公快走吧，再慢點御史就要來了！”

    “我們門都開了，反正都是要問責，您還是出去吧?！?/br>
    李茂看著那一人寬的門縫，再看著漏刻博士恨不得他趕緊走好重新關門落鎖的眼神，向幾人拱了拱手，什么也沒說的鉆了出去。

    他一出去，宮門立刻關上，仿佛李茂是學了茅山道士的穿墻術(shù)，從那宮門中鉆出來的一般。夜色中，清冷的宮門外只有他一人。宮中不能騎馬，他的馬寄存在宮外的馬監(jiān)處，還得步行一陣才能抵達。

    李茂不能去領馬，他沒法解釋自己怎么提早出的宮門。他不想帶累偷放他出來的那隊禁衛(wèi)們。他家信國公府就在離宮城不遠的內(nèi)城，李茂想了想，索性發(fā)足狂奔了起來。

    若是疾跑回家，只要兩刻鐘便夠了。

    清晨無人的步道上，一身紫色官服，頭戴進賢冠的李茂，在寒冷的晨風中奔跑著。呼氣帶出的白煙籠罩他在的頭臉附近，看起來猶如鬼魅一般。他貴為國公，久不鍛煉，出入騎馬，下馬有轎，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般奔跑過了。

    他的呼吸急促，滿臉通紅，腳步也沉重的恍如灌了鉛。但除了這些，他的心頭油然的又升起了一番快意。

    在奔跑中，李茂覺得自己的頭腦越來越清醒，思維越來越明晰，他的血脈四肢似乎都因為這場奔跑而活了過來。

    唯有此時，他能夠摒棄一切雜念，忘卻家國，忘卻政事，全身心的朝著一個目標前進。

    那是內(nèi)城，是信國公府，是他的家。

    “站住，深更半夜，是誰在這里亂跑？不知這是百官上朝的……”幾個騎在馬上的官員看見遠處氣喘吁吁的跑來一個身影，都是又驚又怒。

    然而只是片刻，那身紫衣便讓他們知道了來者是誰。

    “咦？信國公大人？您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