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直是把方氏當(dāng)做陌生的鄰家大姐這樣的身份來看的，就連李茂，她都覺得自己對他要更熟悉也對胃口一些。至少偶爾李茂賣的蠢，她覺得挺可愛的，而不是反感。

    可這一刻，她是真的覺得方氏在改好，想要回頭的。

    可是傷害已經(jīng)造成，即使想要回頭，要做的還有很多啊。

    顧卿夾起一筷子魚，放到了方氏的碗里。

    “多吃點魚和水果，對身體和孩子都有好處。別逼自己太緊，?。俊?/br>
    方氏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口水，點了點頭。

    大嫂，我知道你不肯放過我。我丈夫得了你丈夫的爵位，我得了你國公夫人的誥命。我還能生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孩子，可是你永遠(yuǎn)就只能躺在冰冷的墳?zāi)估锪?。你說了不會殺我，那你除了對我熱嘲冷諷，還能做什么呢？

    若我自己不垮，你是擊不垮我的。我會證明給你看，我確實是想要改好，也會好好照顧你的兒子。等你放心了以后，你就能安心走了吧？

    我等你走的那一天。

    張靜冷哼了一聲，慢慢地消失了。

    見張靜消失了，方氏強撐的堅強一下子卸了下來，幾乎連碗都拿不住了。

    她強顏歡笑著吃完了這頓飯，又陪著顧卿一起送走了三個孩子，這才跟著婆婆回了她的臥室。

    顧卿讓她躺在床上，對著她的肚子四處摸，又按壓了幾下。方氏很害怕，因為她完全不知道顧卿在干什么。

    ‘唔，胎位正的很啊。這方氏這么糟蹋身子，又不怎么走動，胎位還這么正常，這只能說真是運氣了。就不知道胎心音是怎么樣的。實在不行，回頭叫家里工匠做個專門聽胎音的木聽筒得了。’

    顧卿收回手，笑著對方氏說道：“你府中的胎兒位置很正，頭在下面，到了月份，應(yīng)該很容易生下來。我知道一個法子能聽到孩子的心跳，回頭我想想辦法，把那器械做出來，到時候再幫你聽聽。”

    方氏聽婆婆說自己的胎位非常正常，難掩激動的表情。

    “老太太您說的是真的？”

    但凡婦女生產(chǎn)，最怕就是胎位不正，最后孩子卡在下面，一尸兩命。她婆婆說的這么斬釘截鐵，她的心里就像放下了一塊大石。

    她一直覺得自己前幾個月那么糟蹋孩子，這孩子一定是不好的。

    “唔，但是胎位也是會變的。你沒事要多走動走動，不然小孩容易掉過頭來?！鳖櫱湟膊桓掖虬币恢本褪沁@個胎位，“以后我每半個月去你這里一次，臨盆前一個月你就住在我的持云院里吧?！?/br>
    若說接生，她也會啊。由她看著，就算穩(wěn)婆不靠譜，也好歹有個保障。

    “我們家的婆婆，什么時候有這個本事了？”張靜出現(xiàn)在邱老太君那張床的床邊，將腦袋湊到方氏的旁邊，小小聲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她。是。騙。你。的?！?/br>
    “她想安你的心。她怕你再作踐她孫子。她不信任你能照顧好孩子。方婉，你真可憐，連我們家婆婆這樣的老太太，你都哄不好，你說你做了這么多年媳婦……”

    “娘說的是，媳婦很高興，媳婦先謝過娘的關(guān)心了?！狈绞蠣苛藸孔旖?，“就是讓娘太勞神了?！?/br>
    ‘張靜，我現(xiàn)在不管別人在想什么，我現(xiàn)在最不擔(dān)心的就是別人對我的好。老太太是什么樣的人，也輪不到你來說。你也是她的媳婦，你難道忘了嗎？她對你比對我還好，可你怎么對的他兒子？咱們都一樣，就不要再這樣比來比去了。’

    張靜瞪了她一眼，帶著一陣怪笑消失了。

    “不勞神不勞神。我每天坐在持云院里也挺無聊的。”顧卿見方氏沒有像以前那樣一口咬定她是要害她，反倒表現(xiàn)出非常信任她的樣子，也是驚喜莫名，連聲應(yīng)承。

    “那就這么說了。我回頭就叫下人準(zhǔn)備在這里弄個產(chǎn)房?！?/br>
    啊啊啊，她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

    殺菌！消毒！嬰兒床！保溫箱！

    小小小孫兒，等奶奶來接你！

    方氏慢慢地?fù)沃约鹤鹕碜?。在顧卿和其他下人的攙扶下下了床，朝著屋外走去。

    顧卿不放心方氏一個人回錦繡院，連忙叫了花嬤嬤和孫嬤嬤相送。

    她穿過家中熟悉的各扇門，恍然間覺得這樣走過的情景，似乎已經(jīng)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原來她可以在家中隨意走動，無論到了哪里，所有的下人都會過來行禮，而如今她再這樣走動，就算是家中的老仆，也只是在原地對她略微彎了彎腰而已。

    張靜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他們看的不是她，而是一個叫“國公夫人”的詞眼兒而已。

    “方婉，你以為他們不知道你做過什么？過年時候鬧得那般大，你身邊的劉嬤嬤被捆了就再也沒送回來，你又被奪了管家的權(quán)，明眼人都能猜出來是怎么回事。你想不想知道他們在這么想？”張靜的聲音不知道從來傳來。

    “那個在給月門挑燈的下人在想：‘哎呀，這不是做錯事被關(guān)起來的夫人嗎？聽說已經(jīng)瘋了，怎么能放瘋子出來亂走，不會打人吧？’……”

    “那個剛才給你撩簾子的婆子在想：‘他們都說夫人想要害大少爺，結(jié)果被老太太知道關(guān)了起來，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出夫人是這樣的蛇蝎心腸，以前還都夸她是和善人，原來都是假的，呸！”

    張靜繪聲繪色的學(xué)著這些心里的話，四周卻到處都看不到她的影子。

    此時已經(jīng)入夜，天色全黑，下人們挑著燈在前方引路，從燈上發(fā)出的光暈使得原本熟悉的景色都變成了一副詭異的模樣。而在前方向著沒有人的地方走去的下人們，突然看起來不像是活人在走，卻像是黃泉上引路之人。

    所有人都沒有交談，只是盡快的在園子里穿行著?；▼邒呤掷锬弥粋€風(fēng)燈，扭過頭來，顯現(xiàn)出一張陰森恐怖的臉，她幽幽地說道：

    “夫人，你怎么不走了？”

    方氏頭暈?zāi)垦?，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倒下去。她的腳像是陷入了泥地里，拔也拔不出來。更別說再繼續(xù)邁步了。

    花嬤嬤關(guān)切地湊過身子來看她，方氏卻覺得花嬤嬤的臉從來都沒有這般可怖過。

    她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也覺得她很惡毒？她是不是一面關(guān)切地問候她，一邊伸出手來是想要推她？

    她就這樣看著花嬤嬤伸出手來，慢慢地將手從她的肩膀上方穿過去……

    她閉上眼睛，只能發(fā)出微弱的呻吟聲。

    “夫人，起風(fēng)了，斗篷還是穿上吧?！被▼邒邚姆绞仙砗蟮南氯耸掷锝舆^披風(fēng)，順手給她披上，又嘆息著一語雙關(guān)地說道。

    “夫人，無論怎么樣，路還是要走的。不走，永遠(yuǎn)也到不了家啊?！?/br>
    方氏什么話也聽不進(jìn)去，她覺得所有人都在用一副幸災(zāi)樂禍地表情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