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沒有家的男孩。男孩聰明淘氣，不愛念書，遠(yuǎn)近聞名的搗蛋秧子，且天生精通水性，少年時就能在北海太液池暢游幾個來回，在湖底摸魚兒。

楚晗插話道：“打小就通水性？”

羅戰(zhàn)道：“大伙都這么說，那小子脾氣有點(diǎn)兒怪，唯獨(dú)就喜歡下雨天，瓢潑大雨最樂呵，在街上蹚水跑，平日里一天不沾水渾身癢！……后來太液池圍起來不讓游了，就每天在什剎海游?，F(xiàn)在后海也攔起來搞成商圈，這小子不就來我這兒了嗎?！?/br>
楚晗開始都沒注意到房三兒，放眼望去，云霧繚繞的池邊就是一群老家伙。羅老板抬手給他指他才瞅見，那小子坐小板凳上，正給一老大爺剪趾甲修腳呢！這人可能早就瞄見了他，埋頭也不理他，頭發(fā)和后脊梁上滴著水，修腳的表情倒是很專注。

當(dāng)天還有一個報社女記者，非要進(jìn)來，是做京城老字號系列專訪的。姚秘書一看，也厚著臉皮跟進(jìn)來，那倆女的穿戴整齊，瞪四個大眼珠子就往浴池里尋么。

羅老板笑說，噯別介啊，這里邊兒都男的，咱兩位姑娘也要洗??？

小姚說，我們就看看，新鮮，平時哪看得著??！

羅老板趕忙回頭朝浴室里吆喝，有大姑娘來了，大伙兒將就將就，把毛巾圍上褲衩子先穿上啊！

小姚給她老板端個板凳坐著，其實(shí)她是自己想湊過來聊天。房三兒就在胯上圍個毛巾，擋住屁股，見人也不害臊，倒顯得他楚公子在澡堂里穿太多了，特裝逼，西褲里面蒸得很熱。

楚晗不停瞄對方身體，也是奇怪了……房小三兒身上沒紋身，特光溜，什么蹊蹺也沒有，那上回他看到的又是什么？

女記者問：“咱們這澡池子，有多少年歷史啊，夠文物級別么？”

那閉目養(yǎng)神修腳的老頭子，睜眼道：“就光我在這兒洗澡，就洗八十四年了，你說夠不夠文物??？”

楚晗迅速接話，低聲問：“房先生，你在這兒一共洗了幾十年？”

楚晗眼底也帶光，話里有話。

房三兒好像知道他干嘛來的，瞇了一眼，就是不講實(shí)話，但嘴角是咧開的，仍然笑得吊兒郎當(dāng)，露出一枚虎牙。

羅老板向楚晗轉(zhuǎn)述鄰里傳聞，這身世不詳?shù)哪泻?，身懷奇術(shù)，這么多年好像長不大，就沒有變老過，一直是二十歲模樣。光屁股泥猴時代在胡同里摸爬滾打的當(dāng)年小伙伴們，現(xiàn)在都該當(dāng)爺爺了，就只有姓房的男孩還是這樣子。道兒上很多人畏懼他，有模有樣尊稱這人“房千歲”。

楚晗對這種奇人異士傳聞見識多了，家學(xué)亦有淵源，因此并不大驚小怪。他不怕房三兒這種人，他只是好奇。幾次三番回想，房三兒那日在井底見到某些東西時的反應(yīng)，太詭異了。這人一定對他有所隱瞞。

二人不咸不淡隨便聊了小半個時辰，楚晗起身要走。全副衣裝觀賞別人泡澡，忒熱忒傻。

房三爺赤腳，一手捧個紅泥茶壺，腳底板踩出啪嗒啪嗒一片水聲。

楚晗走過浴池邊，就覺得后腰處生風(fēng)，下意識轉(zhuǎn)身，拆擋防備。那感覺好像一條大粗鞭子樣的東西狠抽了他一下，卻又不疼。眼角掃到姓房的身影，楚晗蹬住浴池邊沿兒，輕松跳開，沒有中招，同時毫不留情抬腳將人踹飛！

當(dāng)咱吃素的啊。

房小千歲沒有躲，干脆利索被踹下水，哈哈大笑著掉進(jìn)池子，抹一把臉上的水。這人手掌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捧著那盞泥壺，竟也滴茶不漏……

第四章戲謔

那段時間工作不忙，楚晗又去過幾次南苑浴池。

羅老板盤下的這間雙悅堂，鋪面就非常有特色。它的門面是西式，兩根仿拜占庭的豎雕棱大石頭柱子，中間撐起一棟類似圓明園大水法被燒干凈之前的石龕式門洞。看著跟西洋景似的，特不倫不類，其實(shí)懂行的人才知道，這就是清末民國時期北平最“時髦”的建筑樣式，所以皇家行宮都造成這樣。

廊柱左右各坐一頭獅子，威武而立，昂首相望。

可能因?yàn)樗信d趣的那人常來這里，楚晗這也才頭一回仔細(xì)打量羅三大爺經(jīng)營的小店。從大門進(jìn)去后，中間是個不算寬敞的庭院，卻五臟俱全，巴掌大的水塘里琉璃魚口涌出活泉水，浮萍點(diǎn)綴，滴水觀音撐起湖面剪影。院內(nèi)洋槐成蔭，樹下隨意擺幾副藤椅，當(dāng)真是別有洞天的好去處。

步過走廊進(jìn)入后院，東面是舊日達(dá)官貴客去的“雅座”，精致盆塘沐??；而西面那一口大池，才是貧民老坎們消磨時間的“散座”，一口造型粗獷豪放、繚繞著熱氣的大池塘。

依楚晗初來乍到的謹(jǐn)慎，他一定是想選擇雅座，但是他找的人蹲在那個散客池塘里呢。

池子門口處的帳房伙計(jì)，見了客人喊一句“請您脫筐”，然后熟練丟給楚晗一只木牌，上有鋪位號碼?；镉?jì)笑咪咪目視楚公子脫了衣服，再煞有介事地用一根長長竹竿把他的衣服挑起來，掛到鋪位后方哪個鉤子上。所有客人內(nèi)衣外衣就這么掛成一大溜兒展覽，不知哪個糙爺們兒的大短褲就挨蹭著楚晗的黑色緊身內(nèi)褲。羅戰(zhàn)那個人要么為什么經(jīng)營生意他總能火呢！他只要做，就真能把解放前那一套渺為人知的文化遺產(chǎn)給你做成京城獨(dú)一份，全套活兒伺候。

身旁三兩個粗豪漢子脫了筐，晾著大鳥就晃進(jìn)去。

大池子一角，房三兒頭上頂個熱毛巾，雙臂張開搭在瓷磚臺上，狀似閉目養(yǎng)神，眼底微射光芒撩向柜臺，任何動靜都落在眼里。

房三爺嘴角掛一絲不羈與不屑，以為楚晗的黑色小內(nèi)褲里面定然還套一層游泳褲衩之類，帶著磨不開臉的少爺酸氣再并著腿蹭進(jìn)來……卻沒想到，楚晗從從容容就脫光了。楚晗臉上一絲扭捏沒有，順手拎過一條白毛巾，先看一看，覺著不滿意，不滿意再換一條，強(qiáng)迫癥作祟，直到從一沓毛巾里翻出一條白凈順眼滿意的，才慢條斯理圍到胯上。

房千歲也覺著，某人挺有意思的……

楚晗端把茶壺，找房三兒聊天，天南海北神侃。

常來浴池的大老爺們兒們，都認(rèn)識他了。那里面泡澡的就他們兩個年輕的，顯得特不著調(diào)。房三兒閑得無聊也給楚公子揉揉腳。楚晗仰躺在藤椅上，很享受，這浪小子捏他腳豆那個滋味，跟洗浴城小妞捏腳的感覺很不一樣。他發(fā)覺這人手指濕涼，皮膚也寒，就喜歡光著身子泡水里，既不怕熱也不怕冷。

房三爺做事時表情專注，薄薄的單眼皮下一雙黑瞳仁總像隔了看不透的水霧，有那么幾分引人琢磨的神秘感。

房三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