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老送走了。

    等進了屋，江水眠卻不說話了，有點賭氣，蹲在鍋子前頭一陣猛吃。

    出去了之后，夏恒也不樂意。車開不進蘇州的老城，停在外頭，二人裹緊衣服從臨水的小路往外走，夏恒在后頭一陣抱怨：“我能贏的！怎么能輸給一個丫頭！”

    欒老在前頭道：“你贏不了的?？醇軇菥椭馈！?/br>
    夏恒還是年輕：“師父對我沒信心？您是宋良閣的師父，按輩，我比那個小丫頭大一輩，我若是輸了，算什么！”

    欒老嗤笑：“要是輩分能打死人，還比什么。技不如人就回去練，就去舔著臉求宋良閣教你。武人就該如此?！?/br>
    這話說的夏恒憋氣的厲害：“我若是早當(dāng)初不——”

    欒老聽了這話就煩：“你要還拿自己當(dāng)個少爺，不如早回去！”

    夏恒嘴唇抿成一條縫，想還嘴卻還記得師徒本分，上了車狠狠一關(guān)車門。欒老心里氣得夠嗆——年紀(jì)大了還找這種不懂事兒的小徒弟，就是給他自己找磋磨！

    到了夜里，白婆在刷鍋，宋良閣在院子里掃雪，看著江水眠忽然大步從她自己屋里走出來，站在院子里，一腳踩住笤帚，扔了一截黑色的東西到雪地里。

    宋良閣低頭一看，嚇懵了，猛地抬起頭來。

    江水眠頂著一頭狗啃的短發(fā)站在他眼前。

    地上蜿蜒著一根長長的發(fā)辮，上頭還系著他給買的發(fā)帶。

    宋良閣難得一見的暴跳如雷，笤帚一扔，瞪圓了眼睛道：“江水眠！你發(fā)什么瘋！”

    江水眠揉了揉頭發(fā)，渾不在意：“那個小子憑什么跟你學(xué)，憑什么給你當(dāng)門面。我去天津，我是你徒弟，我?guī)湍愦颍　?/br>
    宋良閣連忙彎腰撿起了辮子，垂在手里，心痛不已：“那你就這樣剪了頭發(fā)！都養(yǎng)了多久了！好多年沒剪過，你說剪就剪了！你什么事跟我商量不行么，鬧這個脾氣！”

    他音量難得這樣高，江水眠扁了扁嘴：“我自己的頭發(fā)我自己做主，也不用早上起來你給我梳頭了。我反正學(xué)不會梳頭。那些女學(xué)生不也有短頭發(fā)的么。怕什么?！?/br>
    她說完就往自己屋里走，宋良閣哪里還有心情掃雪，跟在她后頭，心疼又氣惱道：“你去了天津，就去盧嵇家里，別跟著我摻和那些事情?！?/br>
    江水眠正在把自己衣柜里數(shù)不盡數(shù)的衣服裙子扒拉出來打算扔掉：“住幾天可以。讓我長?。肯攵紕e想?！?/br>
    宋良閣：“他那兒好的很。要什么都有。而且他一直覺得本來就該他養(yǎng)你，拜托我是實在沒辦法，說過幾回要接你去住。他不像我，從小就心地好，肯定會對你好?！?/br>
    他看江水眠把金貴衣裙往地上扔，氣得抱起來，一件件疊好：“別扔了！你又不是以后都不穿這些了！知道天津那邊會怎么樣么！指不定動刀動槍哪一天就被人捅個血窟窿，我能讓你去？”

    江水眠倚著衣柜站定：“你覺得有人能弄死我？”

    宋良閣回頭苦口婆心：“你小姑娘家的，參與這些事兒做什么?！?/br>
    江水眠有點賭氣：“要是這樣，你就不用教我。而且你就沒想過防著一點欒老么？他派個人到你身邊讓你教，這個徒弟突然朝你捅刀，或把你的大小事情都匯報給姓欒的，也都有可能！”

    宋良閣啞了啞，還要開口，江水眠湊上來，拽著他袖子，柔聲道：“比武都是看和氣，誰會真的弄得要死要活的。頭發(fā)都剪了，你就別嘟囔了。再說了，既然你都說盧嵇也在，你也在，還能讓我死在街頭去？”

    江水眠不輕易向他撒嬌，可真要是撒嬌一回，他是萬萬招架不住。

    半天竟什么反駁也沒說出來，只道：“這些衣服扔不得。你這頭發(fā)太難看，回頭找人修一修去?！?/br>
    江水眠瞧他訥訥的樣子，笑了：“要不一會兒你給我剪一剪吧。”

    她說罷搬了凳子來，點著燈要宋良閣給她剪頭發(fā)。拿刀多年的宋良閣握著剪刀顫顫悠悠，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小撮一小撮的慢慢動刀，剪到她快睡了，宋良閣才掃了地，推醒了她：“你瞧瞧?！?/br>
    江水眠拿著鏡子對燈看，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如牽了隔壁家的狗，讓它給我啃兩口。”

    **

    在1919年六月，南北會談徹底鬧崩，南北代表相繼辭職，全中國罷工最嚴(yán)重的時期，宋良閣與江水眠到達(dá)了天津。

    盧嵇一收到消息，從保定連夜趕回來，開車徑直去了他們二人暫住在天津的院子。

    傳統(tǒng)的中式院落寬敞的很，四周是高墻和廊柱，留出了專門練武的地方，陽光映在白墻上，滿屋子生光。后頭還有幾進的小院住。下人給盧嵇開門的時候，江水眠正挽著褲腳，趿著鞋子，給外院里幾盆新送來的花澆水。

    江水眠聽見腳步聲回頭看去，一個身量修長的男人穿著風(fēng)衣，一邊摘了手套一邊大步往里走，雙腿筆直，腳下生風(fēng)，帶著參加國際會談似的氣場，額前管不住的頭發(fā)又垂下來。江水眠抱著瓢倚著柱子瞧他，可盧嵇壓根就沒看見她。

    江水眠剛要感慨，好看是好看，可惜年紀(jì)輕輕就瞎了。

    正恰逢宋良閣從正屋走出來。

    盧嵇猛地腳步一頓，竟哈哈大笑：“宋肅卿你丫看起來就跟個拉大車似的！哎喲我的天，這個頭發(fā)呀，比以前好看利索多了！我以為你之前剃了頭，前頭要長不出來了呢！”

    七八年沒見，上來開口居然是這么一句。

    宋良閣無奈地?fù)u了搖頭，嘴角的笑意卻掩蓋不住，快走兩步上來，盧嵇就跟小學(xué)男生會面似的，沖上來一把抱住他，身子擰著左搖右擺的一陣傻笑：“宋良閣！我真要認(rèn)不出你來了，你胖了吧！”

    確實，江水眠跟宋良閣天天見面，覺不出來什么變化，可他現(xiàn)在剪著得體的短發(fā)，臉色不再是以前泛青的蒼白，也從當(dāng)年的病態(tài)消瘦養(yǎng)成了偏瘦，看起來神態(tài)比以前更溫和，笑意也更多了。

    宋良閣眼里也都是感慨，他撤開兩步，仔細(xì)打量盧嵇：“你卻沒怎么變。”

    盧嵇湊上前去，小聲道：“小丫頭呢？在后院里呢？跟沒跟她說我今天要過來?！?/br>
    宋良閣：“在呢啊，就在你后面?！?/br>
    盧嵇：“??？我剛剛進來的時候怎么沒看見？”

    他說著回過頭來。

    只看見一個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