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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主府這門親我可不敢張羅了。您另請高明罷 ?!?/br> 太夫人心思百轉(zhuǎn)千回,一下委頓在椅中,忍不住哭道:“我苦命的孩子,眼看著父兄指望不上,原想多給她些傍身的,卻沒想又叫人算計了去!” 楊姑老太太揮揮手,滿是倦意:“你自己好好想想罷。反正這庚帖我一時是拿不來了,不過要快。這一過了年,燦兒的年紀(jì)可就……唉,孰輕孰重,你自己思量罷?!?/br> 一把歲數(shù)的人,上半日受人奚落,下半日跟人爭執(zhí),楊姑老太太也是疲倦得很,懶得再說什么,又喝了半盞茶,便告辭了。自家府邸,熟門熟路,很順腳的迅速往外走去。 這件事越想越頭痛,一路上連話她也懶得說,踩著樺木雕的雙板小矮凳,撐著門房婆子的胳膊,趕緊上了馬車??翱霸谲嚳谧?,剛要往里挪動老邁的身子,猛見得車廂里頭已有一人,黑憧憧的人影,端坐在車?yán)镎稀?/br> 她差點嚇出毛病來,細(xì)細(xì)往里一瞧,驚呼道:“怎么是你?!” 第162回 外頭傳來車夫揚鞭吆喝之聲,隨即車輪轆轆起行,半昏半暗的車內(nèi),錦簾揚動間,外頭的亮光散落幾絲入內(nèi),叫里頭亮起些許,坐在那里的人不是顧廷燁又是誰。 車中出奇的靜,他身形微傾,緩緩道:“姑母,多日不見了。” 楊姑老太太做夢也想不到他會于此處出現(xiàn),大驚之下僵坐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尖聲質(zhì)問道:“你在此作甚!” 顧廷燁并不就此作答,卻悠悠然的另作他言:“當(dāng)年宣門侯嫁女,可謂京師盛況;平寧郡主出閣,襄陽侯更是隨嫁無數(shù),太夫人艷羨也是難免?!?/br> 楊姑老太太的眼皮猛然一跳,直看顧廷燁——她從太夫人處出來尚不足半盞茶功夫呢!她沉聲道:“好靈通的耳目,今時果非往日了。” 顧廷燁似絲毫不以為意,微笑道:“約十幾年前,宣門侯奉旨鎮(zhèn)守西北延同州,不料受了西戎重兵突襲,時城中只幾千殘兵,救援不及,眼看城破之時,宣門侯父子四人就要殉城,鄰城大族芮氏得了信,致仕在家的芮老督軍耿直,當(dāng)即遣了族中子弟及家丁府兵來救,終撐到援軍到解圍。宣門侯一家得保,可憐芮老尚書滿堂兒孫,只剩一庶出幼子。” 說完這些,他便不再繼續(xù),只定定看著楊姑老太太,目中似有輕嘲。楊姑老太太胸中氣憤涌上,卻又不便發(fā)脾氣,當(dāng)年之事她如何不知,所以適才方與太夫人那般口氣。 顧廷燁對這幅表情十分滿意,這才又慢悠悠的:“后宣門侯回京,便將嫡出幺女嫁于芮家小公子,半數(shù)上的家產(chǎn)盡數(shù)做了陪嫁。不知韓駙馬家于顧氏是否也有如此深恩厚德?” 楊姑老太太臉色都發(fā)黑了,牙齒發(fā)出輕微的切格聲,依舊不出聲,做非暴力不抵抗?fàn)睢?/br> “至于平寧郡主出閣…”顧廷燁笑了笑,“當(dāng)時侄子年紀(jì)還小,只記得這門親事還是楊家老太君親自做的保媒,姑母也帶幾位表兄去吃過酒的,難道不知其中干系?” 楊姑老太太依舊用沉默對抗,拒絕交流。顧廷燁漸漸斂去微笑,肅然冷聲道:“姑母倒是改了性子,這般心平氣和,想來太夫人定是下足了‘功夫’的?!?/br> 楊姑老太太本就性烈,忍耐不住的高聲道:“你不用激我!我這把年紀(jì)了,連重孫子都快有了,不怕你攀三污四。你只說,你到底要如何!” “不要如何,不過要姑母一句話?!鳖櫷钫Z氣淡然,便如無形的手掌按壓著對方,隱然威勢,楊姑老太太忍了又忍,重重呼吸幾次才道:“……沒錯,這事是她做的不地道,我已說過她了。倘若她不改,這門親事我是斷不會插手的!如何,你可滿意了?” 這話說的又氣又急,便如連珠炮似的,顧廷燁唇角露出一抹淡笑。 楊姑老太太難捺氣憤,皺褶的眼角拋出目光,瞥了他一眼,又道:“這事雖不對,可也情有可原。誰叫燦丫頭少個依仗,有能耐的兄長指望不上,她娘能不憂心么?她一輩子仁善厚道過來了,臨了不過做錯了這一件事,你犯得著這般不依不饒么!” 顧廷燁面露輕蔑,冷哼道:“顧家上百年都沒動過的功臣田,她說送就送了,這種仁善厚道還不如不要!”一字一句,便如利刃。 楊姑老太太毫不認(rèn)輸,怪腔調(diào)的出聲譏嘲:“不錯,我差點兒忘了,還是全靠了你娘,顧家祖產(chǎn)才保了下來;不用你來提醒,顧家老少都念著這恩德,不敢忘呢!” “是以顧家如此報答?!”顧廷燁的目光冷徹似冰。 “笑話!你頑劣不馴難不成也是顧家的過錯?成日外頭胡鬧,你老子難道沒罵過沒教過。自己爛泥扶不上墻,卻來怪旁人!” 這番話若是早些年說,顧廷燁定然大怒,然此時他早叫江湖風(fēng)霜打磨得皮糙rou厚,并不以為意,只冷冰冰的譏嘲回去:“我做的事我從不抵賴!可顧家只我一人如此?老爺子蒙在鼓里不知道,姑母你在外頭也不知道么?!?/br> 姑侄倆性子有幾分相似,一句緊著一句,針鋒相對,誰也不讓誰,楊姑老太太叫最后一句噎住了。京中繁華,各種玩樂花樣極多,權(quán)貴子弟或多或少有些陋習(xí),不過待成年娶妻后,或能好些,或?qū)W會了怎么遮掩,收拾自己的爛攤子。 顧廷炳貪財,覬覦富貴顯赫,顧廷煬好色,小媳婦窯姐從來葷腥不忌,二人何嘗不曾在外惹過禍?zhǔn)?,及至人命官司,這些種種,都叫太夫人幫著擺平瞞住了,故而四五兩房對她感激不盡。偏到了顧廷燁這里…… “與鹽商家結(jié)親家,叫姑母在楊家丟人了?”顧廷燁緩下肩頭,斜靠著車壁,不徐不急的半嘲半笑。 楊姑老太太一時無語,往事驀然涌上心頭。 那時她連生了兩個女兒,眼看庶長子一日日大了,婆母厲害,幾個妯娌又都不省事,她身為長媳有萬般難處。偏偏娘家長兄又娶了這么個不登對的夫人,夫家明里暗里多少嘀咕嘲諷,便是吃飯菜淡了些,都會叫人打趣“大嫂當(dāng)家也太節(jié)儉了,不如跟你娘家嫂子家要些鹽回來”,然后狠狠笑上一頓。她素來心高氣傲,不愿解釋,只能強(qiáng)忍著賠笑臉。 她曉得大哥為難,秦氏大嫂可憐,娘家父母也是無奈之舉,便一腔無處宣泄的怨憤都撲向了白氏,自然,也延及了顧廷燁。 她喉頭咕咚幾下,想說些什么,卻未能成言,一抬頭,見暗光浮動,透進(jìn)車內(nèi)的光已非青白明亮,而是一片昏黃泛紅的落日余暉,對面端坐的人寬額挺鼻,竟與記憶中那張老邁垂死的面容驚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