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的疲憊；沒有了與最親的人互相猜忌彼此防備所帶來的無所不在的精神壓力；沒有了天天與自己的靈魂掙扎拔河的痛苦自責(zé)，他的物質(zhì)生活簡單樸素到近乎克制，但他放松的精神卻很容易被愉悅，這種累積的快樂在這兩天達到了最高值——豐厚的獎金、偶爾的放縱、足可期待的長假，完美！

心情很好的他把Vilge南區(qū)好好逛了一遍，買好除夕夜要穿的新衣新鞋新襪子，到B1的marketpce買了一些平日不敢輕易下手的蔬果海鮮、一條法棍，再拎著大包小包拐到那里花園下面的那間名為“TasteSpain”的進口食品店買了一支橄欖油、兩小罐黑白橄欖、一瓶sundriedtomato，以及一支精挑細選的葡萄酒：Avignonesi莊園的VinoNobilediMontepuloDOCG2006。很多年沒有這種過節(jié)的心情了，但是這個春節(jié)，他已經(jīng)開始期待。

從TasteSpain走出來，陳非的懷里又多了一個牛皮紙袋，手上沉甸甸，心情卻很輕松，他走到馬路邊，準(zhǔn)備打車回家做一頓豐富的晚餐犒勞自己。

“陳非！”

有人喊他。

陳非向著聲音的方向側(cè)轉(zhuǎn)過頭，那個人向他走過來——

“顧先生？”陳非有點驚訝，好一陣子沒有見到他了。

“你沒回家過年嗎？”

“我感恩節(jié)才回去過，你忘了？”顧靖揚笑著提醒他。

陳非一想，也是，對顧靖揚來說，恐怕感恩節(jié)才是真正的過年吧，遂笑笑表示理解。

“你怎么也沒回去？家人都在北京？”

陳非搖頭：“時間太緊了。公司只放七天假，我回一趟家路上得花四天?！?/br>
就算只能在家里呆一天，也很少漂在外地的人會愿意放棄一年一次的團聚而一個人留在異鄉(xiāng)過年。盡管陳非表現(xiàn)得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換做任何一個其他人，都會難免覺得驚訝。但是顧靖揚是個美國人，文化背景的差異令他理解不了這其中的微妙，所以他沒覺得這個答案有什么奇怪的，只是順著陳非的話問：

“你是哪里人？”

“珠海?！?/br>
顧靖揚有點驚訝：“你是廣東人？”

每個人聽到他是廣東人時都是這一副驚訝的樣子，陳非有點小得意，笑瞇瞇地說：“不像？”

這是陳非第一次在顧靖揚面前露出這么一副沒有防備的樣子。顧靖揚看向他，他今天穿了一件帶帽羽絨服，看上去顯得有點與他年齡不符的學(xué)生氣，加上這樣略歪著頭笑瞇瞇的樣子，跟平時老成持重的樣子大不相同，居然露出一點可愛的感覺來，令他突然想要摸摸他的頭。

“你的普通話太標(biāo)準(zhǔn)了，一點口音也沒有?！?/br>
陳非有點樂，被一個外國人稱贊自己中文講得好？他該感到榮幸嗎？

“彼此彼此吧？”他半開玩笑半認真。

顧靖揚笑了，他雖然家教甚嚴(yán)個性也比較自律，骨子里卻是開朗隨和的性情，何況他曬了12年加州的陽光。

自從來到中國之后，下屬在他面前總是界限分明，態(tài)度拘謹(jǐn)，這么多年下來雖然慢慢好了一些，卻仍然與他自己的期望相距甚遠。難得今天陳非在他面前放下稍稍那些拘束，令他覺得舒服許多，說話也就比較隨意了。

“我爺爺留下來的規(guī)矩，進了家門就只能講中文。我和我哥從小就被逼著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所以你不必把我當(dāng)成香蕉看?！?/br>
陳非被戳中心思，有點不好意思。大部分人對ABC的看法都是外黃內(nèi)白，虧他一直自詡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客觀公正，卻還是難免會在不經(jīng)意間帶上一些個人的偏見。

“難怪你給我們寫郵件都用中文?！?/br>
顧靖揚頗有興致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讓秘書代筆？”

“秘書寫的，措辭口氣都會不同，還是很容易看得出來的?！标惙且桓崩硭?dāng)然的樣子。

很容易？顧靖揚挑眉。Simon說的對，陳非真的挺有意思的。

一時兩人都沒有話接，陳非趁機道別，卻不料顧靖揚說：“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吧?！?/br>
“不用了，我家離這兒還有一段路呢。你趕緊回去吧，大過年的。”

“回去也是一個人，沒差的。”

顧靖揚只是陳述事實，這句話聽在陳非的耳朵里，卻莫名地觸動了他心底某個柔軟的地方。

他當(dāng)然明白顧靖揚的意思，他自己也不是那種對節(jié)日特別在意的人，尤其是旅居國外的那幾年，別人過圣誕他放假回家，家里過春節(jié)的時候他在上課，幾乎總是與重要的節(jié)日反著過，也不覺得有什么。

他只是突然想起曾經(jīng)有一年圣誕，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留在美國沒有回家。那個夜晚，他一個人走在充滿節(jié)日氣氛的城市，路邊的房子里透出溫暖的燈光，間或飄出圣誕歌曲和歡聲笑語，而他卻覺得那些所有的歡樂好象和自己隔著一層膜，只有耳邊積雪踩上去沙沙的響聲，才是唯一屬于自己的聲音。那個時候，他第一次真正理解，為什么古人說，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

孤獨是一個吊詭的名詞，人往往是被迫著習(xí)慣它，習(xí)慣了之后卻開始享受它，享受它帶來的自由、清醒和靈魂的平靜。然而，就像堅強的人通常更希望自己是脆弱的，再享受孤獨的人，也不會完全不在意無人陪伴——尤其是在某些特別的時候。

“不如晚上到我家吃飯吧？”一句話不經(jīng)大腦就冒了出來。

顧靖揚很意外，陳非在他面前總是禮貌之中帶著一點距離，他從沒想過會從他那里接收到這種私人性質(zhì)的邀請。

陳非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意外，對他托了托手上的紙袋：“美食美酒，保證讓你滿意，怎么樣，來嗎？”

顧靖揚的唇角上揚，比起那個拘束的規(guī)矩的陳非，他更喜歡現(xiàn)在這個沒有距離感的陳非。他把陳非懷里的那個紙袋拎過去：

“走吧，我的車就停在那邊?！?/br>
顧靖揚的車跟陳非設(shè)想的不太一樣，黑色BMW520i，很優(yōu)雅，卻也很中規(guī)中矩。

坐進車?yán)铮櫨笓P偏頭問：“怎么走？”

“你知道新城國際嗎？在財富中心對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