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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兩個人更衣后躺到架子床中,才略微平靜下來。這一夜,他們翻來覆去,誰都沒有睡好。那些舊時記憶仿佛解不開的夢魘,他們置身其中,恍然覺得老師依然健在。第二日天還昏暗,榮景瑄便醒了。他剛一動,謝明澤也跟著坐起身來:“再睡一會兒吧。”榮景瑄搖了搖頭,扭頭看他眼下都是青黑,伸手把他按回床上:“你別起來,再躺一個時辰,我先去練會兒劍?!?/br>謝明澤見他面色還算正常,也沒堅持要跟著起來,反而老老實實蓋好被子,閉上眼睛。榮景瑄輕手輕腳洗臉擦牙,隨意套上衣服,便出了房門。太陽還未出,依稀只能見到月色朦朧,旁邊兩個廂房里都靜悄悄的,顯然大家都還未起。榮景瑄拔出長劍,定定站在棗樹下。片刻之后,銀光閃過,他揮舞著長劍,伸展開來。昨夜他想了許多,陳勝之讓老師寫罪己詔,那是以他的口吻而言??稍诶蠋熆磥?,他只當了三天皇帝,在前頭漫長的十幾年太子生涯里,他雖然做不到最好,卻也勤政愛民,萬沒有下罪己詔的那一天。所以,老師他拒絕得干脆果決,拒絕得毫不后悔。他用自己的鮮血,捍衛(wèi)了他所堅持的真理與正義,保護了自己的學生,也給了陳勝之一個最壞的開始。他將受到千萬讀書人的唾罵,即使得到皇位,即使他真的能當個好皇帝,他也是個謀朝篡位的逆賊。他出師無名,立身不成,還未立國便逼迫大儒自盡,實在令人膽寒。逆賊這個名號,陳勝之這輩子徹底去不掉了。那么,老師是否真的得到了圓滿?榮景瑄不知道,卻這樣殷切地希望。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努力活下去,努力招兵買馬,然后跟謝明澤一起重新回到長信宮,重新坐到那金燦燦的寶座。這樣,才不枉老師以死明志。榮景瑄覺得,老師這一場身死,終于揮去了他性格里最后的那點軟弱與徘徊,讓他真正正正強大起來。銀月之下,黑色身影仿若破竹,只看他鋒利的長劍寒光閃動,揮出了無數(shù)鋒芒。寧遠十八坐在窗口,默默看著他練劍。一直等到他一整套劍招練完,寧遠十八才悄悄離開窗邊,讓那中年人把他抱回床上。“阿山,陛下跟以前不一樣了?!?/br>寧遠山默默給老師蓋好被子,輕輕點頭:“是的師父。”寧遠十八嘆了口氣,他幽深的目光穿過帳幔,仿佛在回憶過去的時光。“希望,這會是一個新的開始?!睂庍h十八呢喃道。這一整天跟昨日過得沒什么不同,到了晚膳時分,榮景瑄突然對寧遠十八道:“師父,瑄同明澤待會兒要去給顧老師守靈,會在寅時前歸來,您不用擔心?!?/br>雖然知道這會兒讓他們出門不太安全,但師徒一場,榮景瑄和謝明澤去守靈才是應當?shù)模瑢庍h十八只道:“你二人武藝尚可,此去務必小心,人少為妙。為師讓二十晚上值夜,一旦有事,便用信煙聯(lián)絡(luò)。”寧遠十八說完,最終嘆了口氣:“替為師給他上柱香吧,舊年里我們也曾舉杯對飲,卻不料他比我年輕,卻走到前頭。”聽他這樣講,榮景瑄和謝明澤心里又泛上難過,兩個人用力點點頭,便回屋準備去了。晚膳過后,他們換好普通百姓常穿的青灰衣裳,又用爐灰抹了抹臉,這才準備出門。剛到門口,卻被榮景珩叫住。榮景瑄暖和謝明澤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榮景珩面色蒼白,眼睛通紅,他手里捧了幾張紙,上前遞給榮景瑄:“皇兄,這是前日老師讓我寫的課業(yè),我昨日已經(jīng)寫完了。皇兄替我燒給老師吧,跟他說以后珩會努力學習,不給他丟臉?!?/br>榮景瑄面色嚴肅,他摸了摸弟弟的頭,然后便鄭重接過那幾張薄薄的紙:“好,皇兄一定替你辦到?!?/br>他把那幾張紙仔仔細細疊好塞進懷中,然后跟謝明澤藏好匕首,這才一起推門而出。一陣冷風呼嘯而過,破敗的小巷中這會兒一個人都沒有,家家戶戶似乎連油燈都滅了,四周漆黑一片。榮景瑄跟謝明澤毫不遲疑,直接便往顧家所在的錦玉巷行去。錦玉巷位于長信宮的另一邊,從棚戶區(qū)過去,要穿過大半個永安。因怕追捕的軍漢們夜間也搜人,兩個人不敢走大路,按照寧遠二十畫的地圖竟往小巷子里鉆。這一路上,幾乎沒碰到半個人影。也是了,現(xiàn)在世道艱難,兵荒馬亂,百姓輕易不會出門。偌大的永安一下子便安靜下來,隱隱透著衰敗,再也不復舊日繁華。榮景瑄跟謝明澤一路都沒休息,終于在半個時辰之后趕到錦玉巷中。他們沒去人人都走的大門,而是在后巷中穿行,找到顧宅后門翻墻而入。年少時,他們也曾這樣跑來老師家,想要嚇唬老師一下。顧家還是往日樣子,后院的一山一石都很別致,然而出了后院,榮景瑄和謝明澤頓時便被刺目的白色扎了眼。顧家的正堂已經(jīng)掛上白幡,用來哀悼故去的家主。榮景瑄和謝明澤一步一步走到正堂門口,抬頭便看到老師的長子顧廣博正跪在棺木旁燒紙。火盆里跳動的火苗仿佛黑夜里最明亮的星,指引著榮景瑄一步步往前走。終于,兩個人走到靈位之前,一齊跪了下來。“老師,我們來陪您了?!?/br>☆、第14章恩師顧廣博似乎毫不驚訝已經(jīng)逃亡在外的榮景瑄和謝明澤出現(xiàn)在自己家中,出現(xiàn)在父親靈堂之上,他只是默默地把火盆往前推了推,遞給他們一疊紙銅錢。榮景瑄跟謝明澤絲毫不馬虎,兩個人默默燒著紙,不一會兒便被那刺目火光弄得眼睛通紅。說真的,就是沒有這煙火,他們兩個也有些控制不住眼淚了。不過隔了月余,這次再來顧宅,卻是這樣一個局面。記得上次來時,老師就語重心長對榮景瑄講:“陛下心思難測,又逢亂世,如今叛軍兵臨城下,慌亂之中他恐怕會做出不好的判斷。無論如何,殿下都要穩(wěn)住局面,否則大褚真的……”許多話他沒辦法說,最后只留下一聲嘆息。再活一世,榮景瑄突然明白了老師當時的那句話。雖然說起來有謀反的嫌疑,可顧振理當時不僅僅是為了弟子,他也是為了大褚黎民百姓。永延帝昏庸無道,大褚已經(jīng)日薄西山,山河動蕩,百姓無以為家。這個時候,作為太子的榮景瑄,自然可以站出來,把朝政把持到自己手中。那時候的榮景瑄雖然也有心這樣做,可叛軍卻并未等他